自由還是進步《登陸月球前的24個小時》
12月
27
2021
登陸月球前的24個小時(鄧凱綸提供/攝影蔡耀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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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柏成(臺灣大學歷史學系學生)

《登陸月球前的24個小時》改編自魯迅的小說《奔月》,是以京劇為基底的實驗性演出。故事講述射日英雄夷羿與嫦娥結婚後,無日可射的夷羿不再是過去的大英雄。嫦娥面對日漸枯燥的婚姻生活,希望擺脫婚姻的束縛,爭取個人的自由。終於,雙方價值觀的摩擦使得嫦娥吞下兩顆金丹而奔月。時至數千年後,人類登陸月球前夕,嫦娥仍在月球上旁觀人間的愛戀。

故事的著手點在人類登陸月球的前夕,這個時間點是科技與傳說共存的最後時刻。一旦人類登上月球,就不再能對傳說的存在有無限幻想,需要面對「新時代」的人類與「舊時代」的嫦娥誰能占有月球的問題。此劇選擇了一個微妙的時間點切入,拉出新舊對立的平衡局面,並以局面的失衡宣告「新時代」的終將來臨。這種對「新時代」的追求在劇中以「奔月」成為重要隱喻,並表現為人們對於自由的渴望反覆出現。

像夷羿與其徒弟逄蒙之間的關係就也是一種對立,逄蒙被以乾旦的行當扮演,踩著蹺鞋的他實是陰性化的男性。而思想保守的夷羿,不願意承認雙方的師徒關係。夷羿與逄蒙分別代表了遵守傳統的舊規範與多元自由的新時代,這種對立從而引發雙方的衝突。另外,夷羿與嫦娥的關係也是類似的結構,只是他們的對立是放置於婚姻的情境中。夷羿希望嫦娥待在家中從事生育,但嫦娥卻希望能夠離開家自由外出。夷羿以家中男性主導者的形象限制嫦娥的行動,也就使得嫦娥希望逃離婚姻的束縛,因此,能夠使人飛天的「金丹」就成為嫦娥獲取自由的方法。雙方的對立關係以向嫦娥傾斜的失衡收場,夷羿選擇放棄金丹,讓予嫦娥飛天的機會。這就反映男性在家庭權力的鬆動與退讓,使受壓抑的女性能夠獲得自由。

無論是師徒還是婚姻關係,本劇一再創造對立與失衡,顯現對自由終極追求的可得。最終本劇的種種對立都被涵蓋在一個巨大的命題下,也就是當代戲劇與傳統戲曲之間的對立關係。戲曲該如何因應當代社會的快速變遷,並做出調適是戲曲一直在面對的問題,此劇在文本內容上與美學形式上都回應了這樣的思索。文本內容上如前文所說,師徒與婚姻關係的對立與失衡暗示著新的時代終將到來,改革勢在必行。美學形式上,此劇也把京劇傳統做出了現代化的處理,最具象徵性的一幕就是逄蒙放棄以京劇唱腔唱戲,改而拿起麥克風,唱起流行音樂。綜上所述,此劇以傳統戲曲向當代戲劇的傾斜,表達戲劇變革的必要,就像逄蒙指出的,要「實驗、跨界、改良」。

這種美學變革未必是突破性的,畢竟戲曲界早已做過諸多實驗、跨界與改良的嘗試。此劇重要的地方在於它對於改革的堅定心態,以及對於舊傳統的不眷戀。就像是嫦娥奔上月球,她即使過了千年而獨自一人,但為了自由她毫不後悔。《登陸月球前的24個小時》演出的不只是嫦娥的奔月,更是戲曲追求變革的宣言,此劇要讓遵守舊傳統的夷羿退位,也就是讓戲曲藝術重獲創作的自由。

總而言之,從嫦娥奔月到人類登月,奔向月球的過程都表現出一種進步式的思想邏輯。此劇的敘事以登上月球作為人類文明的發展目標,就好像有個既定方向是人們必須前往的,而「自由」就成為這套邏輯下被劇作家操作的概念。假如我們將「進步」的價值觀暫且擱置,除去「進步」的「自由」就失去它在此劇的的內涵。「自由」的本質沒有在劇中被清楚論述,就只是一個眾人努力的方向。追求「自由」的同時,真正實踐的卻是「進步」。然而,「進步」真的是審視事物的唯一標準嗎?當嫦娥離開人間,旁觀幾千年來人們的愛戀,並說出自己並不後悔時,卻恰恰反映了他對於愛情與婚姻的重視。否則他都已經奔月,又何必在回頭遠望彼方那顆小小星球上的小小物種呢?對於人間仍有依戀的嫦娥,也就流露出她其實不「進步」的地方了。此劇之描述戲曲藝術的自由追求擲地有聲,但進步觀卻因而成為凌駕於自由追求之上的意識形態,這是必須謹慎注意的。

《登陸月球前的24個小時》

演出|2021/12/11 19:30
時間|鄧凱綸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多功能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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