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蔡佩伶(2024年度專案評論人)
詐騙集團車手小劉,發生車禍,掉進嘉慶君遊台灣傳說為主題的異世界,他化身嘉慶君,與王發、李勇重返清代台灣,經由噶瑪蘭爭取設置墾戶的抗爭,觸及先祖劉秀榮及陳蘭妹;祖先們所面臨的求生困境,觸發他介入過去,利用未來人擁有的先備知識和異世界皇帝身份,企圖改寫自身現實。
《轉生到異世界成為嘉慶君──發現我的祖先是詐騙集團!?》的編導,立足此刻,把人類共同情感設定為啟動嘉慶君遊台灣異世界的鑰匙,連接到清代台灣的歷史事實和歌仔戲表演邏輯構成的縱橫脈絡之中,其後埋藏一則我們再熟悉不過的生存寓言:科技發展無法解決土地開發/生存問題,清代至今反覆出現的抗爭,像是關於宰制與自主的循環遊戲,形勢不同卻揮之不去。
編導設計實質上有意識背離歌仔戲敘事根基。歌仔戲世界觀吸收儒家的家國同構概念,內在秩序呈現忠孝價值主導的金字塔式社會結構;家國均以相同的道德規則構成,而擁有同樣結構。社會運作建立在道德與集體,尊君被視為最高美德,忠孝原則成為角色們必須尊奉的主動機,並構成其困頓之源,劇作瀰漫著家國情懷。若非極端處境,幾乎不存在個體空間。從思想延伸到生活領域觀察,公共空間的解釋權也屬於象徵君權的官僚體系,並無社會大眾共議的協商空間。當編導企圖叛逃前述的歌仔戲世界觀,究竟怎樣轉譯成歌仔戲觀眾可理解的作品樣貌?本文希望從不同角度呈現,討論這部作品隱含的「權利命題」。
編導建起現世和異世界交織的雙向封閉故事結構,權力、抗爭像是相伴鏡像。抗爭意象散落在結構,明確如序場小劉家即將拆遷;異世界的噶瑪蘭居民集體向官方要求設置墾戶。也有符號型的存在,劉秀榮回憶段落無具體指涉的民變景象。情節裡出現女性主導、追求地方自治的地下組織小刀會。原本在現世落拓的小劉,被迫「轉生異世界」,成為嘉慶君的他,從底層車手搖身變成皇帝,享有不受宰制的自由之後,這位異世界君王在歌仔戲經典結構下,涉入形形色色追尋權利的抗爭場景,最終卻成為釋放權力的分權者。
如果說君權、忠孝是異世界裡幽微的治理潛規則,一場場未竟的抗爭彷彿權力結構下的註腳。小劉和異世界人們的差異,或許因為是未來人,而擁有不同視角。不論時空或身份易變,扮起異世界君王或現世小劉,都得以脫離自我陶醉,顧全另一種企求:留予後世選擇的空間。
轉生到異世界成為嘉慶君──發現我的祖先是詐騙集團!?(明華園戲劇總團提供/攝影徐欽敏)
雙重世界和兩種身份共融在作品時空。在那個只能唱歌仔戲的異世界,歌仔戲預設表演公式巧妙淡化抗爭煙硝,一段段無視場合的戀愛戲碎片,在主線加入變數提味。這些元素看在不熟悉歌仔戲的觀眾眼裡或許奇怪,不過對於歌仔戲迷來說,它們是歌仔戲和戲迷的盟約。咬目定情就該生旦對視相擁圓轉再雙入水、談情要唱【都馬調】或浪漫調性電視調、而小旦無論何時都得雲姿月步……諸多期望在一般觀眾看來可能全然無感。有些意象無需合時,照樣勾人。既熟悉又陌生的懷舊感性讓時空跳躍再自然不過,穿越時空的小劉在歌仔戲異世界當個拙劣版嘉慶君,妙設計逼出落差衍生的喜感。
《轉生到異世界成為嘉慶君──發現我的祖先是詐騙集團!?》藉著在地經典傳說混搭轉生時空結構,大玩歌仔戲表演形式,歡樂追尋權利和認同。歷史並非一眼能望穿終點的旅程。身處在遺忘比記得更快的時代,作品也許是聯想的線索;願我們不落入認知制約,保有面對未知的勇氣。
《轉生到異世界成為嘉慶君──發現我的祖先是詐騙集團!?》
演出|明華園戲劇總團
時間|2025/05/16 19: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 大表演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