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支離破碎之後,留下的會是什麼?而永恆又是什麼?在《在遺忘之後》中,導演試圖處理這亙古的命題。常聽到人說海枯石爛,好像萬物終究會有個終點,那又有什麼會恆久存在呢?一個人怎樣才算死了呢?是在靈魂離開肉體的那一刻,還是不再被人記得?
劇中以記憶作為開頭,當人因故罹患失智症之後,記憶會變得如何?對於他來說,永恆又是什麼?開場女兒不斷重複叮嚀父親的話語,在父親的記憶中終變成解離的片段,父親只能嘗試去捕捉還存在的詞句,試圖拼湊出意義,與現實連結;於是,觀眾看到父親因為摸不著領帶而自我懷疑,進一步使記憶崩解,開始拿錯衣架上的衣服,無法穿進正確的袖子中,落入自己的記憶碎片中。
導演紀堯姆‧皮傑(Guillaume Pigé)透過肢體劇場、物件的運用以及現場樂手的配合,交織出父親的記憶空間──課桌椅、振筆疾書的童年、打小報告的同學、成長的叛逆、與青梅竹馬追趕腳踏車的上學路上、邁入婚姻與人生的成功,無須透過言語,演員們連續的肢體動作為觀眾「講述」父親從小到大的生活。中間時不時卻穿插了父親與一位女性(爾後片段連結可推出是青梅竹馬,也是母親)坐在車上的片段,轉換發生地非常快速,上一秒還在課堂嬉鬧,下一秒桌子都撤掉後剩兩張椅子在場上,是父親和母親,在夜晚的車上。
隨著記憶片段越來越凌亂,父親在現實與記憶之間混淆不清,像失重般浮沉於兩端,記憶中的人事物開始融解、轉移,甚至失控。演員快速地肢體轉換,並配合著課桌椅流淌,記憶片段就像蠟燭逐漸融化;而父親卻還在其中試圖抓回過往的記憶,像要緊握手中的沙子,不斷嘗試卻終究徒勞。
通過觀看父親的記憶片段,觀眾可以推測出母親的逝去及父親的失智症,起因似乎都是一場車禍──使用「推測」一詞,是因為除了開場,以及最後女兒、父親的幾句對話外,其餘都是透過舞台上的呈現來解讀,即是演員的肢體動作、音樂、燈光所構築出的劇場語彙,向觀眾娓娓道來。
尾聲之前,父親不再維持自己記憶的穩定,或者說,父親已不再陷於記憶的泥沼中,隨著其他演員不斷地將兩側衣架上的衣物高高拋起又落下,他於記憶空間中不斷掙扎,最後停下,回到現實。女兒、奶奶與多年好友端出生日蛋糕,而父親終於叫對了女兒的名字;那一刻,是終於認出了女兒,抑或是在記憶混淆之後脫口而出的字詞?在失去記憶之後,還剩下什麼?不管如何,對於照顧失智症的家屬,無疑都是極大的鼓舞與喜悅。
演員充滿能量、有機、富有節奏感的肢體動作成功地形塑出這齣戲,對於主題的討論也因為屏除大部分語言的使用而更加開放。看完戲之後,也不禁問起自己:永恆是什麼?記憶中的片段全然真實嗎?那些記不起來的,究竟是真的忘了,還是不願想起?
《在遺忘之後》
演出|英國重現劇團(Theatre Re)
時間|2019/04/21 14:30
地點|高雄大東文化藝術中心演藝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