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聽,卻蕭蕭耳鳴《關不掉的耳朵》
10月
30
2025
關不掉的耳朵(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李佳曄)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3923次瀏覽

文 劉俊德(表演藝術工作者)

「當聽覺只剩下主觀的詮釋⋯⋯」

《關不掉的耳朵》若從動作切入。演出開始,在觀眾席燈暗後幕啓前,聲音已經出現,不難辨認應該是「風」,幕啓,一名舞者在臺上舞動,像風,也像被風吹過,然後,沒有然後。又一段,聲音聽起來是「海」,獨舞者像散步在沙灘上,踏浪,後方一群舞者並列,動作波浪狀起伏,也不難聯想是海,然後,沒有然後。又譬如,舞作中有其標誌動作「舞者用雙手掩著耳朵」的姿態,分別在獨舞和群舞皆有出現。可以理解此動作對於作品名稱的呼應,但動作卻也襯出「我不想聽!我不想聽!」些許俗氣的表演符號既視感,且在舞作開始不久,有段三人舞像是在爭執、鬥毆、霸凌很難不把方才提及那「我不想聽!」之獨舞段落蒙太奇拼湊一塊,舞者彷彿自溺於個人創傷經驗般輸出,可是依舊沒有然後。縱觀上述,舞作裡不少片段的動作發展脈絡總是如此,以至於即便舞者身體能力無可挑剔,卻顯得太過輕易。不禁想起戲劇界常聽到「十塊錢表演:演員詮釋等待做出看手錶之行為」這類玩笑話。故此疑惑編舞家對於動作的好奇心還有多少。

若從此作重要角色「聲音」切入。聽覺可以帶來的想像,乃至體感的豐富無庸置疑,但編舞上如何轉譯,觀者如何解讀,之於創作者與觀者之間還是相對主觀的,故此假設《關不掉的耳朵》企圖透過與觀眾的共同聽覺經驗來對話,切入的基準點就固然重要。當舞作一路跳下去,舞臺上的聲響氣氛始終幽微,若作品是想傳達「聽見內心的聲音」這種隱喻,確實在畫面上是清楚易懂的,但弔詭的是,難道沒有其他可能可以透過聽覺被刺激出來嗎?為什麼聽覺在此看來如單一的表述?又倘若像節目簡介中寫道「讓聲音說了算」,那總體聲音帶給觀者的體感也顯得狹隘,很難捕捉聲音所出現的意圖,更難為觀眾帶來新的聽覺經驗。總體而言,在《關不掉的耳朵》好似「聽見」這件事只剩幽微,甚至憂鬱的狀態詮釋,但聽覺何曾不為人帶來喜悅呢?故這成了整部舞作我最大的疑惑。於此,不得不提及當代舞蹈跟觀眾的關係。若舞蹈語彙停留在無來由的情緒狀態抒發,恐怕在這個主體意識強烈的年代,觀眾只會更難以共情。同時我也反思:「雖說臺灣舞蹈環境還是停留在多數觀眾擔憂『看不懂』的處境上,但若過於淺白的整編,觀眾還能從舞蹈中體會什麼?舞蹈還能為觀眾帶來什麼?」是現今舞蹈面臨速食市場的窘境。

說到這,突然想起《關不掉的耳朵》命題與三個令我印象深刻的聲音。先說前兩者,分別是那隻我們都認識的臺灣土狗小黑的叫聲,以及汽車的喇叭聲,只不過這兩者出現的時間點,與當下舞臺上的畫面、舞者動作關係顯得唐突。心想,難不成只是音樂設計為了加入本土化效果的選擇嗎?觀後依然匪夷所思,卻也幽默的成為記憶點之一。而第三者則是觀眾席我頭頂上方,那部高流明投影機打出雷射光時,所發出的巨大聲響,扎扎實實在演出過程中用一種「真實的聲音」回應作品,那一刻,難免另類諷刺舞作的命題。故此,作品名稱如何潛移默化影響觀眾對於舞蹈的想像,乃至理解的可能,若換個名字,會不會一切解讀將走向光譜的另一端?或許「舞名」在當代市場也是需要更謹慎評估的因素。

回頭來看,要說這次《關不掉的耳朵》好看與否,我認為不差,但這種不差是仰賴頂尖的舞者、頂尖的設計團隊、編舞家熟練的畫面調度。作為一名雲門觀眾,觀察於2020年鄭宗龍接下雲門藝術總監一職之後的創作,不難看出從《定光》、《霞》、《波》宛如都卡在一種過渡期,雖說能理解想必有其壓力與多方考量等原因存在,但殘忍的是,也正挑戰著雲門觀眾對於該舞團未來的期待。

《關不掉的耳朵》

演出|雲門舞集
時間|2025/10/23 19:45
地點|國家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在被聲音主導的身體中,舞者的主動性是否仍存在?下半場雖清晰呈現概念,但也稀釋了上半場聲音牽動身體時的未定能量。然而,這提醒觀者:聲音並非單向施力,而是一個與舞者互動、需解讀與回應的活體。這種動態平衡既是作品魅力,也揭示了聲音作為藝術媒介的深度——既能統合,也能挑戰舞者與觀眾的感知邊界。
10月
30
2025
《崩世光景》反而暴露出更深層的矛盾:當編舞者選擇以性化的動作語彙、親密的身體衝突、搖擺與撞擊來談論失序、末日與青春憤怒時,芭蕾及其變形卻被退置為間歇性的裝飾性畫面,淪為某種錦上添花的象徵。
12月
23
2025
作品選擇在衛武營西區卸貨碼頭這個具高度「層級化」潛力的特定場域表演,卻迴避劇場空間本身的階級性;在本可利用空間層次顯化權力的地方,觀眾卻只看見天花板的最高水平與地板的最低水平之間的單一對位。如此扁平的權力呈現,不禁令人疑惑:這場跨文化和跨領域的共同創作究竟想在權力與勞動的關係上開啟什麼樣的共識?
12月
17
2025
將創傷轉化為藝術,核心不在於「重現災難」,而在於「昇華」與「儀式性的修復」——將難以承受的痛苦轉化為可供共享的表達,並透過集體見證使孤絕的個體經驗進入可供承載的文化空間。莊國鑫透過舞蹈,正是進行這樣一場靈魂的自我與集體修復。
12月
17
2025
因此,賴翠霜將「美」與「權力/宰制」緊密連結,以身體競逐與形塑展現權力的不公。但無論美被視為殘害或階級的彰顯,美麗從來不只是身體被改造的結果,也不僅止於權力本身。
12月
11
2025
《qaqay》所採用的敘事節奏:啟動(潛沈)→積聚與展開(高技巧)→歸返與和解(愉悅)的表現形式,延續了多數傳統儀式的能量循環邏輯。而舞作目前明顯將重心置於:如何把流動的、口傳的身體知識轉化為可記錄、可累積的「腳譜」系統。
12月
10
2025
這種「在場/缺席」的辯證,正是妖怪身體的策略。松本奈奈子讓身體在多重敘事的重量下擠壓變形,將那些試圖定義她的聲音與目光,轉譯為驅動身體的燃料。像狸貓那樣,在被凝視與被敘述的縫隙中偽裝、變形,將壓迫逆轉為武器。
12月
09
2025
每一個清晰而果斷的抉擇都讓人看見意圖,同時也讓人看見意圖之間未被言說的灰色地帶。而這個灰色地帶正是即興演出的獨特之處——因為演者在同時成為觀者,正在經歷那個無法預先掌握的當下。
12月
05
2025
於是在這些「被提出」與「被理解」的交錯中,觀演雙方陷入一種理解的陷阱:意義被不斷提出,我們被迫理解,卻始終只能在意義的表層上抓取意義本身。
12月
03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