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聽,卻蕭蕭耳鳴《關不掉的耳朵》
10月
30
2025
關不掉的耳朵(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李佳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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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劉俊德(表演藝術工作者)

「當聽覺只剩下主觀的詮釋⋯⋯」

《關不掉的耳朵》若從動作切入。演出開始,在觀眾席燈暗後幕啓前,聲音已經出現,不難辨認應該是「風」,幕啓,一名舞者在臺上舞動,像風,也像被風吹過,然後,沒有然後。又一段,聲音聽起來是「海」,獨舞者像散步在沙灘上,踏浪,後方一群舞者並列,動作波浪狀起伏,也不難聯想是海,然後,沒有然後。又譬如,舞作中有其標誌動作「舞者用雙手掩著耳朵」的姿態,分別在獨舞和群舞皆有出現。可以理解此動作對於作品名稱的呼應,但動作卻也襯出「我不想聽!我不想聽!」些許俗氣的表演符號既視感,且在舞作開始不久,有段三人舞像是在爭執、鬥毆、霸凌很難不把方才提及那「我不想聽!」之獨舞段落蒙太奇拼湊一塊,舞者彷彿自溺於個人創傷經驗般輸出,可是依舊沒有然後。縱觀上述,舞作裡不少片段的動作發展脈絡總是如此,以至於即便舞者身體能力無可挑剔,卻顯得太過輕易。不禁想起戲劇界常聽到「十塊錢表演:演員詮釋等待做出看手錶之行為」這類玩笑話。故此疑惑編舞家對於動作的好奇心還有多少。

若從此作重要角色「聲音」切入。聽覺可以帶來的想像,乃至體感的豐富無庸置疑,但編舞上如何轉譯,觀者如何解讀,之於創作者與觀者之間還是相對主觀的,故此假設《關不掉的耳朵》企圖透過與觀眾的共同聽覺經驗來對話,切入的基準點就固然重要。當舞作一路跳下去,舞臺上的聲響氣氛始終幽微,若作品是想傳達「聽見內心的聲音」這種隱喻,確實在畫面上是清楚易懂的,但弔詭的是,難道沒有其他可能可以透過聽覺被刺激出來嗎?為什麼聽覺在此看來如單一的表述?又倘若像節目簡介中寫道「讓聲音說了算」,那總體聲音帶給觀者的體感也顯得狹隘,很難捕捉聲音所出現的意圖,更難為觀眾帶來新的聽覺經驗。總體而言,在《關不掉的耳朵》好似「聽見」這件事只剩幽微,甚至憂鬱的狀態詮釋,但聽覺何曾不為人帶來喜悅呢?故這成了整部舞作我最大的疑惑。於此,不得不提及當代舞蹈跟觀眾的關係。若舞蹈語彙停留在無來由的情緒狀態抒發,恐怕在這個主體意識強烈的年代,觀眾只會更難以共情。同時我也反思:「雖說臺灣舞蹈環境還是停留在多數觀眾擔憂『看不懂』的處境上,但若過於淺白的整編,觀眾還能從舞蹈中體會什麼?舞蹈還能為觀眾帶來什麼?」是現今舞蹈面臨速食市場的窘境。

說到這,突然想起《關不掉的耳朵》命題與三個令我印象深刻的聲音。先說前兩者,分別是那隻我們都認識的臺灣土狗小黑的叫聲,以及汽車的喇叭聲,只不過這兩者出現的時間點,與當下舞臺上的畫面、舞者動作關係顯得唐突。心想,難不成只是音樂設計為了加入本土化效果的選擇嗎?觀後依然匪夷所思,卻也幽默的成為記憶點之一。而第三者則是觀眾席我頭頂上方,那部高流明投影機打出雷射光時,所發出的巨大聲響,扎扎實實在演出過程中用一種「真實的聲音」回應作品,那一刻,難免另類諷刺舞作的命題。故此,作品名稱如何潛移默化影響觀眾對於舞蹈的想像,乃至理解的可能,若換個名字,會不會一切解讀將走向光譜的另一端?或許「舞名」在當代市場也是需要更謹慎評估的因素。

回頭來看,要說這次《關不掉的耳朵》好看與否,我認為不差,但這種不差是仰賴頂尖的舞者、頂尖的設計團隊、編舞家熟練的畫面調度。作為一名雲門觀眾,觀察於2020年鄭宗龍接下雲門藝術總監一職之後的創作,不難看出從《定光》、《霞》、《波》宛如都卡在一種過渡期,雖說能理解想必有其壓力與多方考量等原因存在,但殘忍的是,也正挑戰著雲門觀眾對於該舞團未來的期待。

《關不掉的耳朵》

演出|雲門舞集
時間|2025/10/23 19:45
地點|國家戲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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