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又升(專案評論人)
七點出頭抵達現場,吧檯前已有不少人在兌換酒水,這樣的空間安排特別能讓演出貼近生活。入場前和座椅上,觀眾拿到稍後節目會用到的抽籤紙條,針對空格填寫趣味答案。
《緊急開場》是娛人時代的專場,蓉丹利、梅根尚和強力喜靖接力登台,漫才少爺則客串演出【1】。開場特別安排所有演員按照所屬團體輪番上場,觀眾因而能在第一時間知道今天的所有組合。以漫才和短劇的規模來說,演員這回在服裝上可說下足工夫,從西裝、空勤制服、代表食人族的「皮衣」和各種休閒服裝,一應俱全。
緊急開場(娛人時代提供/攝影洪嘉瑜)
緊急開場(娛人時代提供/攝影洪嘉瑜)
一開始是梅根尚的表演,兩人的漫才從昔日的偶像劇「鬥魚」展開,裝傻的品妤和吐槽的尼尚分別模仿乖乖女和不良男學生,前者總是無法順利搭救後者,不斷幫倒忙。第二段輪到蓉丹利,故事發生在飛機事故的無人島,裝傻的小蓉包和吐槽的丹利分別飾演空服員和機長。雖是無人島,空服員想上廁所卻莫名其妙需要排隊……爆笑的橋段給了島上食人族喜德登場的機會。中場節目「天外飛來一筆」之後是強力喜靖,他們帶到了單身的問題。
接下來的演出是所有演員一起參與的短劇,中間另外穿插了脫胎自娛人時代 podcast 的「愚新聞」遊戲。由漫才少爺三木和太田來猜另三組演員們依序代表的問題選項,「什麼是『咪咪冒冒』?』「為什麼101大樓叫做101?」、「『爸爸買給你』的廣告是在賣什麼?」。當晚演出,連同最後的「大喜利」【2】,最亮眼的焦點是兩位日本漫才師,儘管三組台灣演員也針對「出題─回答」(好比「馴鹿為什麼會罷工」?)寫下腦洞大開的答案。
要為一場娛樂性高,明明是輕鬆自在的演出寫下文字,真的很累人(若演出內容非常嚴肅也就罷了),但綜觀整場演出,確實有兩點讓人反覆咀嚼。
尷尬
第一,尷尬不斷成為一種笑點。這種尷尬可以來自真的忘詞,甚至是搞笑的失敗。演出剛開始,品妤和尼尚的偶像劇一如既往出現一次忘詞的情況。有趣的是,觀眾此時的反應取決於演員忘詞時的反應:如果演員能從容化解,大方面對,觀眾反而更樂,願意給他們倒帶重來的機會。此外,主持人靖兒發現笑點不成功時,乾脆直接吐槽梅根尚或刻意帶過,這反而成為另一種笑點。不過,部分段子可能需要觀眾再花一點時間領會,而不是失敗的,主持人的介入如何不過頭,也費工夫。
緊急開場(娛人時代提供/攝影洪嘉瑜)
我們完全可以設想相反的情況:真的太尷尬、太難笑了,以至於觀眾再也受不了,直接掩面或走人,之後再也不看該團表演──但當晚情況不是這樣。那麼,究竟是什麼條件使尷尬成為一種笑料?觀察整場表演的操作,似乎尷尬本身──台上台下都不知道做何反應,演員懷疑自己的表演是否好笑,觀眾也困惑表演是否該笑──是一種介於好笑和難笑之間的模糊地帶。在這個交界上,演員有餘力將它爭取或扭轉到「好笑的陣營」,所以尷尬與否很吃演員的反應;簡言之,沒有一種尷尬是天生的。
除了演員的主動性之外,尷尬也發生在我們觀眾領會的過程中,因此需要一段時間讓觀眾觀察它是否真的「尷尬」:如果抓到那個哏了,心領神會了,尷尬其實就消失了,原本的模糊地帶也就被納入「笑區」。反過來說,笑,就是跨過反應上的模糊地帶;跨不過的話,當然尷尬。
聽瞴
第二,聽瞴不斷成為一種笑點。這當然是針對漫才少爺的表演而來:濃厚的日文口音在許多時候已經超過觀眾可以聽懂和聯想的中文範圍。三木與太田自知中文不標準,乾脆直接把這項缺點當作優勢來自嘲,結果是觀眾也樂此不疲。
要解釋這個現象,或許必須訴諸漫才的「機制」。機制是一套程序,只要踏入其中,任誰都會引起特定的效果;在此,效果就是令人發笑。「裝傻和吐槽」是一種機制,只要有兩個人走進這層關係,在一段時間內有所互動,觀眾就會感到最基本的趣味。只不過現在這個機制超越了語言,涉及站位的方式、肢體動作和表情等,否則聽不懂日腔中文,照理講觀眾根本笑不出來。所以,稱漫才「語言的藝術」仍然太狹隘。
緊急開場(娛人時代提供/攝影洪嘉瑜)
就此而言,太過執迷於字正腔圓的對話本身,反而多多少少掩蓋了漫才的無形力量,亦即一種自然而然引發諸多趣味的雙人關係和過程(機制);如果只關心對話,不如閱讀由大量引號寫成的對白性文字或腳本就好。漫才之所以為漫才,就在於它必須存活於舞台上,透過身體及其所在位置觸發觀眾反應,因此超過了語言自身的能耐。這也是整場表演最讓我驚奇的地方:許多段落都讓人聽不太懂的漫才少爺,反而很好笑,因為它恰恰彰顯了漫才的本質。
註釋
1、《緊急開場》演員陣容為:梅根尚的品妤、尼尚,蓉丹利的小蓉包、丹利,強力喜靖的喜德、靖兒,特別來賓為漫才少爺三木、太田。
2、「大喜利」(おおぎり)是收尾的演出,形式是「出題─回答」,是表演者針對問題寫下腦洞大開的答案的過程。日本漫才和由此衍伸出的綜合型節目會有此環節。
《緊急開場》
演出|娛人時代
時間|2021/12/26 19:30
地點|23喜劇俱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