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兩本免費精美節目冊,同一套節目,這廂名「兩岸小劇場藝術節」、那廂稱「兩岸小劇場話劇藝術節」,光是一個「話劇」之差,正好顯現了兩岸對於小劇場,關於定義的遙遠距離(從戲劇Drama到劇場Theatre,甚至是Postdramatic theatre),小劇場究竟是形式的先鋒實驗?還是演出場地之大小?套句政治用語,是一個小劇場、各自表述。
於是在此脈絡之下,觀賞由北京三拓旗劇團演出的「形體戲劇」Physical Theatre《水生》,心中至少多了份期待,看以師法肢體默劇大師賈克樂寇,為其特色的導演趙淼,如何在小劇場中掙脫話劇幽靈的糾纏,並能融合中國古老儺戲的表演元素,創造具有中國特色的面具肢體劇場。
不過在進入正題之前,還是容筆者打個岔,談另一個藝術表現形式:「詩」。詩的形式是以最少的文字,創造最輕盈的想像,此想像因為輕盈,而飛得更高更遠,欲擺脫文字的沈重,首先要避免文字回到其「慣常」。「你走上山坡,我走過山谷。你將盛開如玫瑰,我將成長成一棵雪球樹…」(辛波絲卡〈企圖〉),在這首詩中,山坡非山坡、玫瑰非玫瑰,詩人將我們帶到其對生命的認知—渴望努力突破現狀,卻也接受人類宿命的侷限,文字脫離其「慣常」,啟發想像成為「詩意」。
《詩意的身體》便是賈克樂寇,集其一生教學經驗所寫成的一本書,而如何讓肢體成為詩意,便是所有肢體劇場(無論默劇、小丑、舞蹈、戲劇…)工作者,所共同追尋的目標。但是在《水生》的演出之中,戴上儺戲面具的演員,即使卯足肢體氣力,卻無論如何創造不了詩意,劇場中的身體,一如劇場外(原來生活脈絡)的身體。
這是一個改編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之王六郎》的默劇肢體演出,主要敘述一個小鬼要抓老漁夫下水投胎轉世,但兩人產生情誼,漁夫勸誡小鬼不要害人,但在群鬼的催促之下,小鬼還是狠心拉漁夫下水,最後漁夫變成水鬼,回到拉人下水的宿命。
演出以默劇搬演故事,以舞蹈製造氣氛,肢體的語法以最簡便、習以為常的方式進行,哭泣的時候蒙臉、害怕的時候抖手、高興的時候手舞足蹈,這樣的方式好處是,觀眾容易明白故事,但壞處也是,肢體表現只剩下說明故事。如此,故事凌駕一切,沒有角色人物之內在,缺乏以肢體動作,可能創造的想像空間,一個蘿蔔(動作)一個坑(意義)(拿藍色扇子舞動代表水--但舞者身體完全沒有成為水),還有那如晚會般的舞蹈場面,渲染了其美學氛圍,但卻脫離了原來故事脈絡。於是在細節繁複快速、眼花撩亂的場面調度之後,得到的還是「故事」,這也意味著,「形體戲劇」未創造屬於自己的文本(沒有創造出肢體的新語法),還是遵循著文字文本進行。
如果有導演的詮釋,那就是人鬼同途(鬼的面具之下,是人的面具),以鬼來反應今日中國的人,特別是結局,漁夫在世的時候尚且保有仁義道德,勸誡不要害人,但成為鬼的時候,就唯生存是圖,莫提良知了。
如何從文字邏輯的古典「戲劇」,走向以舞台元素邏輯的現代「劇場」,是一條痛苦卻必要的道路,非常期待北京三拓旗劇團的「形體戲劇」,能夠累積經驗、繼續加油,並開出「詩意」的花朵。
《水生》
演出|北京三拓旗劇團
時間|2013/05/05
地點|台北市華山1914文創園區烏梅酒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