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蒲松齡《聊齋誌異》的肢體化表現,或中國儺戲結合賈克.樂寇(Jacques Lecoq)肢體系統的實驗,都頗能挑動台北劇場客的新鮮感,並對所謂北京小劇場的「肢體劇場專家」懷抱好奇。進場果然看到幾乎滿座,但一坐下就發現座位高低差不夠,下舞台的視野給屏蔽了。肢體劇場的畫面是非常重要的,視野不完整怎成?所以一開演,最後一排的觀眾老實地像站衛兵似地自動起立,我前座的看官眼尖,覷到衛兵排裡還有個空,立馬鑽去補位。不想這一來倒造福了我,視野頓時敞開。
本劇與儺戲最大的關聯在面具的運用,美術設計和材料依照傳統做了改動,但戴法是傳統的,根據導演解釋:傳統儺戲面具即是讓儺面仰著天,向天說話,不向人搬演。所以面具只戴在演員頭的上半部,臉的下半部罩黑紗,延長了頭頸線條和比例,確實造成一種陌生化的趣味,讓人容易中邪似地相信那正是蒲氏所描寫、鬼多人少、「非人類、非日常」的異世界。
然而開場音樂卻使用國樂樂器演奏的新式樂曲,難與「儺戲」做聯想;全劇配樂缺乏一種系統性,令人覺得安靜倒好;不料音響關掉後,隔壁音樂酒吧的電子樂就一陣一陣地敲著牆壁,擋都擋不住地漏進來。但這實在不是演方的過失。
肢體都經過設計,如皮影偶似地從中央向前後對稱拉開,手腕折角,風格化。更多的是京劇身段,其中幾名是京劇演員,大約用上了自己熟悉的身體語彙。此外還有京劇的車旗、民族舞的舞扇、燈籠…..,不拘什麼,合於需要都拿來用。但個人認為都不及面具,特別是六個面具組合成「群」的意象,是難得不俗之處。
故事本身不比兒童劇複雜,不過形體劇場的重點本來不在情節或意義深度,而在姿態、能量、動勢等等。形體動作本身就如同語言一樣,也有說得簡潔洗煉或粗淺幼稚的差別。這齣戲的身體語言倒跟故事線本身一樣簡單,一個詞對應一物事,沒有轉喻,沒有象徵,相當「直白」。看得出一場一場工整地做著視覺結構,但缺乏內在動能與功夫火候,看久了看身體的眼睛就變成看招式,而招式總是會用老的。
全劇六十分鐘看下來,明明改編自水鬼「王六郎」的故事,卻令人無端想起另一個聊齋故事「畫皮」。於是也不再多問:原本演給神明看的儺,為何變成講鬼故事的工具?鬼之間的溝通,怎完全是人間拷貝?形體除拿來「講故事」,還有沒有別的邏輯或目標?文宣上說「裝神弄鬼」,其實無關「神」或「鬼」,重點在於「裝」和「弄」。只見「肢體劇場」的表面火力大開,看得人眼不停歇,耳朵一團紊亂,心內波瀾不興。
《水生》
演出|北京三拓旗劇團
時間|2013/05/04 19:30
地點|台北市華山1914文創園區烏梅酒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