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織臺灣妖精圖騰《魚島鯊鹿兒傳奇》
8月
13
2025
魚島鯊鹿兒傳奇(佩儀歌劇團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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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林慧真(2025年度駐站評論人)

佩儀歌劇團於高雄深耕外臺戲演出,去年甫以《湘江夢》首次登上劇場,今年以大型製作《魚島鯊鹿兒傳奇》(以下簡稱《鯊鹿兒》)入選高雄春天藝術節;《湘江夢》以雙主線交織伍子胥的歷史故事,《鯊鹿兒》則轉向臺灣在地妖精傳說,兩者類型迥異,足見劇團對新編戲取材的不設限。戲曲作品中,臺灣在地故事的開發多偏向歷史故事或以人物為主題的鄉野傳說,少以臺灣妖精為主題者,《鯊鹿兒》的取材可謂別開生面。

戲劇主軸以一名女子與水鹿的宿緣為核心,水鹿因感念女子曾救他一命感念在心,時間輪轉數千年仍苦苦尋找她,奈何當時女子為救水鹿跌落崖邊,每一世皆因痛苦而輪迴在苦難之中化為墓坑鳥,水鹿因感自責,決心要倒轉時光回去拯救女子的靈魂。水鹿渡海前往金門島化為鯊鹿兒,發現女子在大戶人家為婢,因被誤會與老爺私通受盡凌辱,水鹿的奮不顧身為女子心中帶來溫暖,最終也犧牲自己。而支線為水鹿與穿山甲跨越種族的友情(或愛情?),穿山甲見水鹿如此執著報恩,也跟隨協助於他、一同歷經苦難。

從高雄春天藝術節臉書宣傳資料所見,戲劇文本雜揉明代《釋華佑遺書》、盧若騰〈鬼鳥篇〉、《荷據下的福爾摩沙•1650年訪問福島報告》與《淡水廳志》等方志野史,【1】故事來源並非單一文本,演出場次也以妖精分章。第一場〈紅葉山〉以林佩儀飾演的水鹿精為主體,次要角色為紅蛇精與黑虎精,第二場〈穿山甲〉由姿蓉歌劇團小生郭姿蓉飾演穿山甲,第三場〈墓坑鳥〉由王雅鈴飾演墓坑鳥,第四場〈石妖鳥〉為柳安安飾演石妖鳥、第五場〈陰陽雞妖〉為張瑋軒飾演陰陽雞妖,第六場〈鯊鹿兒〉則是水鹿精化為鹿首鯊身,第七場〈魔尾蛇〉由蔡侑庭飾演魔尾蛇,第八場〈浯州嶼〉為金門舊稱,場景轉移至人類世界。

魚島鯊鹿兒傳奇(佩儀歌劇團提供)

場次名稱鋪列開來如同一幅臺灣妖精圖騰,角色豐富多元,但如何將不同故事來源的角色連綴交織在同一幅圖像上、建構同一套戲劇邏輯可能是最為困難的部份。故事中呈現了兩套戲劇邏輯,一為「人性化」的妖精,戲中以妖精的知恩圖報反襯人類世界的無情,水鹿和穿山甲相知相惜的情感建構了全劇的焦點,並且處在人類世界邏輯中的轉世輪迴之中,因此較難理解的是,若墓坑鳥是因為累世的怨仇所化,那麼其他動物又該為何種因緣所化?另一方面,從各場次出現的各類妖精來看,次要妖精角色較服膺於弱肉強食的自然生存法則,差點被黑虎精吃掉的水鹿,以及被石妖鳥欺負的墓坑鳥,彼此之間並不存在人類世界的因果關係,純粹是一場野生世界的大亂鬥。或許這也說明了,次要角色並未切實地融入主線邏輯之中,因此只能淪為沒有故事性的配角。

回歸到戲劇效果來看,舞台設計、音樂設計與演員的表現撐起了文本本身的空乏之處,因此以演出效果來看整體仍為不俗。舞台設計結合投影動畫、諸多舞群填補了畫面,不同妖精的服裝設計也相當鮮明且精緻,唯一較難理解的部份大概是飾演穿山甲一角為何要騎電動平衡車?穿山甲甫一出場伴隨身邊著藍色衣服舞群,讓人誤會是魚族角色,快速流動的電動平衡車確實能起流動性的戲劇效果,後來知曉角色為穿山甲時令人一頭霧水,穿山甲是行動緩慢的生物,何以賦予其行動快速的形象?音樂設計方面則令人讚賞,其曲調運用豐富,除了傳統曲調外,尚有〈阿美族情歌〉及〈車鼓調〉、〈草蜢弄雞公〉等民謠,音樂調性整體偏向熱鬧輕快,視覺與聽覺效果皆相當飽滿。

魚島鯊鹿兒傳奇(佩儀歌劇團提供)

因整場角色以妖精為主,演員少了行當身段的拘束,也能看見演員本身自行對角色的吸收與化用,例如林佩儀飾演的水鹿精在第一場出場時聽得出來嗓音刻意壓得扁細,與平常的發聲方式不同,第二場過後聲音才恢復平常發聲方式,從劇情脈絡來看,因第一場出場時還是一隻小鹿,故模擬童音方式,這點細膩之處頗覺用心。而郭姿蓉飾演的穿山甲帶有三花的味道,以一種滑稽逗趣的演出方式為整齣戲添彩。其他如墓坑鳥與石妖鳥的打鬥主要運用水袖作為鳥翼的延伸,或如陰陽雞妖在男女聲線的轉換等,各角色形象鮮明。

綜觀而論,這些妖精角色對臺灣人來說多是陌生的,從本地方志傳說挖掘、串連在地妖精圖騰本身即是一件創新的發想,只可惜因為時空為架空,與臺灣意象的呼應也不夠明顯,只有在序場透過舞群歌隊不斷唱頌著臺灣的古地名,以及末場鯨鯊化為臺灣島的意象極其隱微地扣合著。這次的演出像是為觀眾開展一幅妖精圖騰,若能將這些角色更為靈活地串連、編織在這塊土地,讓故事更具有文學現場,未來仍可期待。


注解

1、高雄春天藝術節臉書宣傳貼文。

《魚島鯊鹿兒傳奇》

演出|2025/07/27 14:30
時間|佩儀歌劇團
地點|大東文化藝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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