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蔡佩伶(專案評論人)
「傳統歌仔戲」究竟是什麼?這個問題,在此刻人人有見解。要回純然傾向戲曲美學的位置,似乎與時代氛圍抗衡而逆風。那麼,順風駛船之後,足以保有歌仔戲本色的定位又在何處?《借名》隱約帶有探詢「傳統歌仔戲」可能性的意味。
《借名》連綴大串戲肉,試圖拓展演員的表現空間;也談及名分與分際的對應關係。從類魏晉南北朝的時空,鎮北王(周淮安飾)有對雙生同貌龍鳳胎子女世子與玄翎郡主(陳昭賢分飾二角)及養子宗裕虎(李郁真飾)開始。主戲由四股戲段纏繞而成,其一忠臣蒙冤:忠守邊防的鎮北王長年戍邊令齊廢帝(周予寬飾)生忌,權相高隼(陳子豪飾)及宦官甘鹿(陳彥名飾)獻策,假通敵坐大名義收回鎮北王兵符,不堪受辱的鎮北王拔劍自刎。其二宰相隻手遮天:甘鹿與高隼因朝中官位分配生嫌隙;鎮北軍兵臨京師,高隼表面遣軍護京師,私會鎮北勢力;兩面手法借力使力改寫權力版圖,另扶新君。其三父仇勤王:皇帝下旨傳達鎮北王通敵已自盡;要求世子以死謝罪,保遺族性命。宗裕虎直指世子犧牲無法止殺,遇昏君應當上京清君側;阻止世子犧牲,兩人聯手出兵。其四妹代兄位黃袍加身:世子被擊傷昏迷,宗裕虎掩蓋世子傷訊,高隼的談判邀約亦至,玄翎郡主此時追上大隊,情勢令她走上終身扮演雙生兄長的「偽裝人生」。
借名(明華園戲劇團提供/攝影蘇楷媜)
情節轉折極多且高度寫實。編劇將時設定在類魏晉南北朝,而戲段呈現的權力流動軌跡卻似曾相識──像是把宋初政權敘事打散再重組;從劇作取材到唸白句式都流露出陳勝國風格。劇情配合無限堆疊的衝突場景不斷推進,近乎幕幕高潮;高速節奏模糊了場景過渡的動靜錯落佈局,事件與角色之間彷彿隔著隱形牆壁,無論情節如何流轉,角色內在變化有限。以宰相高隼為例。他是推動全劇情節進展的關鍵角色;自出場到終局,至少遭逢同黨拆夥、失君心再到扶新主等外在事件連續衝擊,他雖依事件做出回應,但立場幾乎不變。高隼並非臉譜化的唯一個案,劇中第一小生白袍小將宗裕虎也有類似狀況。角色雖然被賦予討喜的熱血正直性格,劇中反覆出現的戰事、解困場景也讓角色有空間表現技藝;但他經歷養父被殺、勤王初戰世子昏迷、行刺廢帝、高隼專擅等事件沖洗,過程中幾乎看不見角色的內在掙扎,其堅毅似乎理所當然。
劇本之外,若試圖梳理傳統歌仔戲的定位,自然會回歸戲曲審美。推敲戲曲的基礎定義,無非是合歌舞以演故事。而歌仔戲的戲曲美感透過身段與唱腔兩大元素構成,兩者共同推進情節發展,是結構,也是基礎。唱腔在劇情中構築抒情空間,引發觀眾共情。反觀《借名》,抒情由內心情境的顯影表現,確實凸顯劇中人物行動的心理狀態,但密集情節讓這些設計難以察覺,更偏向填補場景過渡的接合劑。在唸白方面,使用大量四句聯提示角色身分背景資訊,末字押韻加強文字的聲調起伏自成音樂感。歌詞隱含匡正義理之聲,和四句聯中的活潑音律形成對照。唸白音韻、一些踰矩的反差和假戲真作的戲中戲《霸王別姬》反倒成了劇中難得可調劑的輕盈幽默。
《借名》呈現出企圖調和新舊期望落差的折衷姿態。製作團隊確實在傳統歌仔戲的文本音律、演員身段與場面氛圍的統整下足了功夫;可惜失速的奇情情節如迷霧,複雜角色糾葛伴隨著重拍情緒層層淹沒感官。企圖追尋娛樂和正能量的相容,除了濃墨潑灑,或許仍有其他可能。
《借名》
演出|明華園戲劇團
時間|2024/03/24 14:30
地點|大稻埕戲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