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魂之外《遙遠的東方有一群鬼》
12月
26
2019
遙遠的東方有一群鬼(四把椅子劇團提供/攝影拉風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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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柏成(臺灣大學歷史學系學生)

《遙遠的東方有一群鬼》初始故事發生在王梅君(姚坤君飾)發現丈夫外遇之後,該事件作為導火線導致了家庭的各種變故。他們的兒子趙睦久(竺定誼飾)作為外遇事件的被責難者,從此被認為有精神疾病。梅君又因此事件收養了王康平(林家騏飾),康平作為養子,盡力扮演完美形象,以求讓自己有價值。多年後,適逢育幼院三十周年,康平攜同妻子昭君(王安琪飾)返家,才將過去的瘡疤揭了開來。

多數針對此劇的評論都會提到,梅君所代表的「傳統陳舊的人倫秩序」,而在他那宛若鬼魅般始終不散的影響之下,從而結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果。睦久困在家中,是梅君醜陋一面的產物與寫照;康平就成了梅君理想的投射,卻在本質上不是梅君的親生孩子。至於,昭君與梅君就如同天平的兩端,進行抗衡,影響著康平和睦久,與兩人都發生戀情,並給了他們躲離母親的方式。昭君讓康平因結婚而離家,又和睦久一樣都用嘔吐來作為一種逃避的象徵。如果說,梅君表現出令人煩厭的真實,那麼昭君就是對於每個人都表現出截然不同的樣子,讓人分不出到底哪個才是她,用虛偽維繫住世界/自己的樣貌。簡單來說,四個人的表相又往往對映著相當矛盾的本相。而最後睦久強暴與殺害其母梅君,所產生的象徵性意涵更是強烈──當傳統價值榨乾了人們喘息的可能,能夠選擇的出路就是將一切摧毀殆盡。就像劇中那慢慢氾濫開來的水,從水滴聲出現到水的外滲需要不停擦拭,最後將一切淹沒。

「疾病」,就是凝聚上述衝突的一個符碼。所謂「疾病」是一種被語境化的身體現象,唯有在人類文化的脈絡下才有意義,也就是說,疾病是被人所定義出來的。從這個角度來說,四個主要角色都有某些程度的病態,沒有一個人是健康的,或者本來就不存在真正意義上那樣全然的「健康」。此劇的英文譯名是We are Ghosts,相對於中文的委婉,更直接地道破了劇本的核心價值。可以說所有人都有病,就算是看似正常的昭君和康平,他們對自我非病的宣告反而展現他們也有病的本質,畢竟只有病人才需要不斷證明自己沒病。

相對於「病」,「性」是另一個符碼,被用來面對病的問題,卻又往往創造出新的病,包含梅君丈夫外遇的性、梅君失去了丈夫專屬於他的性、康平對昭君性的需要、昭君與睦久脆弱的性的可能。最後,睦久對梅君的性可以回扣前文,病與性互為因果,終於自我毀滅,這幅景象就成為對華人家庭束縛最強力的抗議。

此劇改編自易卜生的《群鬼》,不過,單憑台詞、場景中的元素,這個劇本在地化的建構似乎顯得有些薄弱,只是簡單的環境移轉而未在精神上有所深化;因此,未有發生於臺灣的根本必要性,就算不是華人社會,故事亦能成立。但若從文化根本的深層意涵來看,劇作家簡莉穎比較像是透過易卜生的語言來對臺灣說話。易卜生的劇本兼有歷史上中西文化互動的重要意義,歷史上有所謂「易卜生主義」的出現,這是目前評論這個劇作較少被論及的面向。胡適曾借用易卜生的劇作對當時社會做了全面的批判,甚至進而尋求解放、自由與個人主義,目的在於追求體系的變革。創作者在今日的臺灣再次挑起華人社會的長年桎梏,但比起胡適發聲的那個時代,其實對人們思維的衝擊小了許多。我以為,這不僅顯示兩者在時間與空間上的不同,更表現出劇作思想並未有更大的超越性。不過,在除去舊有社會那鬼魅般的殘留後,我們該何去何從,這始終會是一個必須面對、思考與處理的問題,否則只是一味擺脫傳統並無法找到出路。

另一方面,在華人家庭倫常之外,這個作品還說了什麼?如果單以華人家庭來解釋整起悲劇的發生未免也太過蒼白,甚至是歸咎給外力的不負責任。家庭的問題不僅存在於過去記憶,也在於人本身──是人的欲望,對於被認同的需要、控制的需要才導致了衝突。即便不存在家庭的問題,欲望仍舊會以另一種形式展現出來,或許這才是這個劇本對於當今社會更重要的意義吧。

《遙遠的東方有一群鬼》

演出|四把椅子劇團
時間|2019/12/21 19:30
地點|臺藝表演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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