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人共生,還是與鬼同悲《遙遠的東方有一群鬼》
1月
13
2020
遙遠的東方有一群鬼(四把椅子劇團提供/攝影拉風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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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承恩(臺灣大學哲學系學生)

在《遙遠的東方有一群鬼》裡,形式上的鬼只有梅君與睦久母子兩人,昭君與康平夫婦則屬於人的形象,但當劇情走到末尾,食物鏈的層次逐漸明朗,人鬼的邊界卻變得模糊。如同人類社會的不同階級之間並沒有本質上的差異,卻在事實上具有生存優勢的不同。食物鏈的明朗唯有透過階級的衝突才會顯現,而在顯現階級間互相競爭的殘酷性後,才揭露出在生存原則之下,彼此之間並不具有本質上的差異。

這個關鍵的衝突就在於「昭君的選擇」。昭君之所以被歸於人的形象之中,主要還是因為在最後的選擇裡,他背叛了睦久,選擇安穩而虛浮的人類生活。在此之前,昭君的定位其實是在睦久與康平之間游移的。因此,比較人鬼的差異就成為解讀昭君選擇的關鍵。

所謂的「鬼」,無非是誠實地將自己催吐出心聲、卻無人能與他同悲的處境。母親與睦久都是如此,他們都堅持處理自己的痛苦,對於母親的痛苦儘管旁人都可以「理解」,卻沒有人可以與之共情,更多的態度是質疑對方本身就有「問題」;睦久則更為悲劇性,劇中旁人不斷為他套上精神病、同性戀、躁鬱症等病因,試圖來「理解」他的「問題」。實際上,他並不是因為某種病而被環境排除;正好相反,是由於他的「無病」而受到排除。

因為,社會需要將「問題」歸類為某種病症,才能夠去醫治,進而如常地運作下去。換句話說,旁人將睦久安上各種病症其實是為了將個人生活的「問題」消除,所以母親要康平夫婦回來看看睦久是不是病了,昭君在被揭發後試圖以睦久有病來解釋,康平更是以睦久有病來維持自己生活的正常。這背後的思路都是相同的,那就是如果問題成為真實,生活將無以為繼,所以儘管能夠理解,卻不允許影響生活的傷痛存在,最大的寬容就是成為一種病,但也遲早必須依照社會的期待去好起來。

相對而言,康平則是人本基礎下務實主義的具現化,他自述「我這一生沒有不開心的時候。」表態了理性掛帥的冷漠,在具體行為上也可以看見他的中心思想是完全「利己」的。他的言行不一,思考模式以自己的最大利益為導向,但卻也挑不出甚麼重大的道德瑕疵,正如睦久對母親的慈善事業的批評:「很虛偽,但也不犯法。」他所代表的是標準的模板──一個排拒情感、唯物質、傳統家庭建構的人間嚮往。本身設定為藥廠行業,認為「精神病是被製造出來」,在劇中也透過確認來親手建立了睦久的病,反襯了上述現代化對人的醫治策略。

因此,昭君最後的選擇,實際上是扼殺了之於社會的不正常的自己,披上虛浮的人皮外衣,以真實的情感為代價,換取安穩的生活。彼時昭君還是最能與睦久共情的人,此刻的這個選擇瞬間將一度模糊的人鬼分野,在現實的處境下區隔開來。

最後的末尾,人離去了,本應同病相憐的群鬼,卻依然無法同悲。母親拒絕兒子的擁抱,一個邁向死亡,一個形單影隻。與人共生或者與鬼同悲的問題,即使擺在處境類似的母親身上,他依然選擇了前者,而拒絕接受一個不正常的兒子。當擁抱悲傷的只剩下屍身,是否注定鬼只能獨活,而不能群生。

《遙遠的東方有一群鬼》

演出|四把椅子劇團
時間|2019/12/21 19:30
地點|臺藝表演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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