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然。
對於人體的物質性與沈重。
對於大哉問。
直面死亡。
我們各有歸處。
少有哪個作品能夠如此,可連結對比至全人類生存的當下。本劇特殊的群讀音樂劇形式,以人為主發出聲響,災難的現實在大響聲與哭號中,將觀眾的時空放置各個災難現場,在旁觀之中,這災難的現場性超越電影強烈的虛構性,全然引起劇場觀眾的感官感受,因為直逼死亡過程,於是死亡後的無重力浮現,也因此我們可以繼續詢問幸福,在死亡列車中選擇即將在哪裡下車,我們彼此祝福。本劇呈現宮澤賢治對於生死、對於宗教引起戰爭的思考、對於自我存在與歸處等等......以不斷提出的問句,不但於演出中撞擊著各自的心腸,也在演出之後繼續,如漣漪一般擴大而迴盪著。
環形是形式、是環形舞台設置、也是意念上的。台上以木板釘製的環中之環,連同觀眾三個圓形,環繞再環繞的形體,外圍一圈的椅子,一開始,椅子在細線拉扯下移動,落水,有如地震,待停止後,演員喧嘩入場,坐定,在唯一一位日本演員井上大辅帶領下,日語先行,接著台灣演員以中文群讀宮澤賢治的詩作「不畏風雨」,未配戴麥克風,朗誦聽來質樸而熱切,現場的兩位樂手,以樂器製造音效,時以節奏輔助,而台上眾人群舞群唱宮澤賢治作品「巡星之歌」,那些踩踏的聲響,有如身處儀式中的歡暢。舞台元素單純,水、舞台、人、與手中的讀本,因此所有場景,皆以「人」的全身來完成填滿《銀河鐵道之夜》劇本中的奇幻描述,以人的風景充滿空間,完成銀河旅行中的美景,這美景中夾雜了死亡,直面著,並不避諱衝突,透過響亮的問號,一再一再的反覆詰問,活人演出的身體與聲響召喚死亡,重現死亡的存在,如劇中人扎內利落水,與船隻撞上冰山的段落,台上眾人自生存切換至死亡的瞬時,掙扎叫喊,直到死亡後的平靜。群眾的能量,主要是青春正盛的嗓音帶動,其中包含有向社區公開徵選而來的中年演員與十三歲演員,於此甚可聯想死亡不顧年紀,總是這麼突然,或在最歡樂的時刻出現。最後的詩歌合唱「與主更親近」,在聲響與動作引起的悲憫,不忍卻又直視,整體形成之激越的死亡場景後,詩歌正是此刻的昇華淨化,呈現宮澤賢治對土地與人深切熱愛,對生死的釋懷,不斷提問著,也不斷於劇中呈現答案:為人犧牲是為真正的幸福。舞台中將生死、將吞滅人的河水與夢幻的銀河、將夢境與死去之境等對比以環形的循環連結,穿透對立,是以超脫災難,回歸自然定律。
由日本櫻美林大學製作,開放給社區民眾的劇場,具備戲劇的教育應用功能與意義。在日本已經持續演出九年,此演出移至台灣製作,主要由台南市政府主辦之「台南藝術節」,由台南大學承辦,在2016年12月公開招募演員,在2017年3月舉辦主題戲劇工作坊,以朗讀與戲劇遊戲形式向社區民眾推廣。於群讀音樂劇架構,挖掘並發揮人的能量,是來自眾人,也為眾人的戲劇,以人物繞圈奔跑行動,跳躍過「銀河」抵達彼岸,帶出劇場內的時空間轉換,與環形無始無終的「時鐘」聯想。此舞台設計與宮澤賢治提出之「四次元」-長、寬、高加上時間的空間觀,似可符合,於是本劇在形式結合內容表現上的特出,在於對時空的體會,在演出中,給予觀眾想像的自由,在觀眾心裡形成的迴盪也就更加深刻。
此作不斷提問著:我是從哪裡來的?你們的天堂是哪裡?這些問題在跨國合作之間,略略有些不同的風貌,如何定義普世的價值,再穿越回台灣自身?本製作除語言外(日文、中文、台語),在音樂與舞蹈表現更帶動了跨國意義,除在「巡星之歌」中帶有台灣原住民與日本農民特色的音樂節奏之外,另於日本演員井上大辅所飾演之白鷺鷥,在銀河的死亡之舞可具體連結,此段落音樂混雜,京劇鑼鼓點、台語歌曲白鷺鷥以及古典音樂等等交錯,其肢體細長,關節分離,神經質的舞蹈,表現白鷺鷥的抽搐,倒立以肩頸著地,在死亡前掙扎甚至狂喜一般,像要伸展,隨即痛苦捲縮,緊鬆之間,旋轉舞台上,突地正面落水,水花強烈激盪出,接著,演員提出:「我從何而來?」的問句,從一片混亂與緊繃的氛圍提煉的清晰問號,這問號與音樂拼貼引起的聯想,也具體的連結了台灣社會自我認同議題。
或許演員眾多,整體稍有浮躁,讀劇的情感表現力較為單薄,然而,表現是穩定而一致的,能完整感受此表演風格與帶出的意義,日本製作移地台南,與劇場開放參與的藝術行動,同於舞台的環中之環形式,又像是漣漪,以演出為中心,擴散至劇場外、校園內、以致更外圍的生活空間,對於台南學生與民眾,真切體驗並參與其中,逐漸擴散的,餘音繚繞的,不止於此,我想,這是這部製作更加動人的,無聲之處。
《銀河鐵道之夜》
演出|台南大學戲劇創作與應用學系、能祖將夫(導演)
時間|2017/03/25 19:30
地點|台南文化中心原生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