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導演能祖將夫和臺南大學戲劇創作與應用學系合作,以「群讀音樂劇」的形式呈現宮澤賢治的《銀河鐵道之夜》(以下簡稱《銀》),文本並加入宮澤廣為人知的詩作《不輸給雨》。《銀》將西方定義的悲劇洗滌功能轉化為創造性的狂歡謳歌,邀請觀眾一同思考生命的繁複。
關於群讀,「群」意指重要台詞在單人或數人朗誦完畢後,眾人二十幾位演員再一同覆述;至於「讀」,如同讀劇般,演員手上皆拿著劇本,不時坐在椅上朗誦台詞。群讀音樂劇以聲音填滿劇場。除了台詞、歌唱的聲音,椅子、地板,各種小道具乃至於演員的肉身,都是製造聲響的來源。很多時候聲音的物質性大過台詞的意涵,聲波直接撞擊觀眾的耳朵,強迫觀者以感官來回應戲劇。演員的身體同樣被賦予多重任務,他們不只在中性與故事角色之間不停切換,亦扮演各式的景物。最具代表性的場景,是捕鳥人一景的白鷺鷥之舞。舞者井上大輔以人身擬鳥,結合戲曲鑼鼓點與古典樂,身段與現代舞,反覆躍入水中的舞動表現出「落湯雞」的意象,對於鳥的死亡場景做出精采而引人發笑的諧擬。
透過聲音與身體的表現力,《銀》直視宮澤原著中隱晦的死亡側寫,將表現死亡作為戲劇性的構築基礎。白鷺鷥之死以舞蹈將死亡奇觀化;主角的好朋友卡帕內拉為救朋友而溺水,家庭教師和姊弟遭遇船難,兩個死亡場景的並陳,赤裸地表現生命凋零的隨機與殘酷,亦暗示了死亡的普遍性。卡帕內拉的自我犠牲和家庭教師設想犠牲他人的猶豫,亦在在提醒觀者死亡的不可共量性。
死的到來,是神的指示嗎?原著中,家庭教師深信他們受神召喚將前往天堂。然而,喬凡尼否定家庭教師的神,並認為有唯一神的存在,卻又無法解釋那是什麼。導演沒有解釋的企圖,卻仍選擇將這段落保留劇中。正是在此面向上,首演於2004年的《銀》可能有著倫理性的訴求。面對各式的災難(特別是宮澤賢治的故鄉為岩手縣,311震災的重災區),人類能掌握的不是神的定義,而是決定相擁的他者。
《銀》並不美化人的力量。他者既是救贖的可能,也是壓迫的來源,如同本劇裡,札內利對喬凡尼的反覆嘲弄已近似霸淩。於是旅程的意義不在終點,而在和誰共享。《銀》以演員的群體能量,在劇場中逼近、想像個體死亡旅程的形式與意義,如同一位對酒量帶有高度自覺的飲酒者,在抵達失控的狂歡之前,一口一口盡可能享受理性漸漸不受掌控的歡愉。演員們活生生的肉身群讀,聲音的消彌與重生,成為在重覆死亡暗影的過程中追求差異,將死亡驅力轉化為生之讚歌的社群實踐。演員聲音偶爾仍為空間吞噬,這般掙扎卻也切題。《銀》是以發揮悲劇的洗滌作用,排除觀者內心的異物,亦如傳統戲曲那樣,帶來情感的補償和滿足。
劇末的放水燈儀式既紀念亡者,也提醒生者,旅程仍然繼續。舞台內圈的水池在燈光照射下,散發暗綠色光澤。那一圈水,是河、銀河、亦是死生的彼岸。外環舞台上,演員再度跑著。他曾跑在城鎮的街道上,在銀河某處奔走,並且仍將繼續向前。台日合作的《銀》則透過戲劇形式的跨國流動,肯定了劇場的積極創造力。
《銀河鐵道之夜》
演出|台南大學戲劇創作與應用學系
時間|2017/03/24 19:30
地點|台南文化中心原生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