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太久,對象便消失了。
遺忘太久,所欲之物就開始清晰。
眼睛消失,鼻子消失,嘴唇消失,輪廓也消失,讓他們成為永恆的幻象都好,要是落成現實,她此時太過完整,無力承受。
李維菁《生活是甜蜜》【1】
五女一男的現代舞會是怎樣的表演形式?討論的會比較多是女人的心境狀態或是關於男人的被動角色嗎?以及生活到底是甜蜜還是不甜蜜?當下的瞬間甜蜜感或是事後回憶起來延遲的甜蜜?舞蹈要如何用身體延展日常生活中多變且細微的感受?關於柔軟的、迂迴的、笨拙的、狂放的身體想像,這是關於還沒有看到作品前腦中閃過的許多問號。
《生活是甜蜜》是李維菁小說的書名,但書裡說的關於生活其實一點也不甜蜜。因此小事製作的作品《生活是甜蜜》借用其書名打開了一種關於生活—甜蜜的正反辯證。觀眾肯定會被開場五位女舞者尖銳的注視目光所震懾,窺視獵物般的、帶有挑釁與動物本能的赤裸慾望,強烈凝視的眼神緊追著唯一的男舞者,每個女舞者用各自的性格和男舞者展開關於「愛」的互動。白色婚紗、從舞台蔓延到觀眾席的紅色地毯,十二盞雙排並列的工業吊燈,精彩地一連串的音樂貫連,從古典到大量的當代流行樂,隨時用竄出的音樂打動觀眾的記憶與情感,湧出所有生命狀態的即時片刻,同一空間瀰漫著共時性音樂片段的蒙太奇,產生強大的共感。
這是現代舞,卻不全然是俐落且優雅的現代舞,更多是現代舞與劇場表演的融合,舞者的肢體語言精準抓住了劇場表演的力道。共同舞蹈的片段被安排穿插演出之中,帶來一個期待它應是這樣卻不是這樣的反差,舞出了前後肢體表演的意象與概念,且穩且快、亦動亦靜、或輕或重,舞蹈的勁道收放自如,使舞蹈和劇場相互呼應亦緊緊纏繞盤旋。這樣強烈的對比感受使作品中兩段重複的編舞段落強烈無比的擊向觀眾:所有女舞者往男舞者身上跳、背負、掉落;接著是男舞者用手和腳或抵或踏著女舞者的背、肩或頭往前騰空移動;最後由一位女舞者獨自撐起男舞者的身體,直到無法承受使他掉落。此段重複提示了主要的命題:關於女人、生活的疼痛、愛的各種形式與堅忍。
楊乃璇作為新一代年輕編舞家,帶出了更多關於「身體為何?舞蹈為何?編舞家為何…,舞蹈還有什麼可能性?」【2】的持續探問。楊乃璇和舞者們共同創作,因此在《生活是甜蜜》中有每個舞者現階段人生的事件與體驗所產生的小篇章,特別能打動觀眾。她在演後分享強調這是她作為25-30歲現階段編舞家和舞者們的生活狀態:「這是一場真實的演出,我非常知道怎麼編觀眾喜歡的東西,但是我不想討好觀眾,我想表現真實。」想要展現「真實」的企圖在我看來,楊乃璇極度敏銳甚或異常尖銳的透過舞蹈,甚至反舞蹈的概念去質問自己的日常生活;也質問自己作為編舞家的角色,因此舞者在舞台上被拖曳或被擺弄身體、被拉扯頭髮或被箝制按壓身體特定部位而尖叫的身體反射動作,那些讓真實「閃現」的某些片刻,多次溢出舞蹈與劇場表演框架之外。
演員的「真實」演出,演員「表演」但容許演員表現出不完美的時刻:那些擊中演員的痛楚、拉扯與呻吟、一個人揹負另一個人的忍耐力、在舞台上默默吃起白色結婚蛋糕、向演員提問並要求立即回應,或是用拍立得拍下舞者的演出的片刻。其實楊乃璇要表達的是在生活中隱含的各種「疼痛」與「呻吟」【3】,《生活是甜蜜》其實一點也不甜蜜;但它強烈展現一群舞者對於舞蹈的愛,表演感覺很痛;因為它透過肢體展現25-30歲的真實狀態、它很衝撞你;因為它反應了我們的真正生活。
註釋
1、李維菁,《生活是甜蜜》,臺北市:新經典圖文傳播,2015,p255。
2、謝東寧,〈用身體說故事的兩種方法:余彥芳、楊乃璇 《下一個編舞計畫Ⅱ:創造下一個風景》〉,2012-12-11舞蹈,表演藝術評論台。資料來源: http://pareviews.ncafroc.org.tw/?p=4995(檢索日期:2016-1-1)
3、關於作品名稱的另一層意義,取自編導楊乃璇演後與談自述。
《生活是甜蜜》
演出|小事製作
時間|2015/12/26 20:00
地點|嘉義縣表演藝術中心芙蕖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