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許瑜真(國立臺灣藝術大學舞蹈學系碩士班學生)
一名臺灣的舞蹈科班生,在求學過程中必需經歷芭蕾、中華民族舞、現代舞以及即興創作的薰陶及訓練。而闖劇場由團長黃懷德於2019年創立,其作品多以探尋臺灣本土文化為主要創作發想,風格獨特且多變。此次在2024年12月底推出的新製作《科班生之舞》,主要探討在學習多元文化之下的舞蹈科班生,「是學習自身的本土文化還是他者文化的再現,是多元還是混亂」【1】,藉由舞者身體多元性的語彙,與之勾勒出科班生的成長軌跡,也引領觀眾重新思考舞蹈與身體、文化與個體之間的關係。
《科班生之舞》就如同審視一位舞蹈科班生習舞歷程的縮影,編舞者黃懷德以將近40分鐘的獨舞,提出自身多年於舞蹈科班學習歷程的疑問,藉以線性軌跡行走於空間中,加以停止及轉頭,引領觀者於無聲之中感受到編舞者對於過去或是未來的疑慮。而在右上舞台設置的一張課桌椅,雖然同於舞台,但卻指涉出體制內嚴謹的象徵,並與舞台空間產生特有的距離感。
科班生之舞(闖劇場提供/攝影陳藝堂)
舞作中,舞者以芭蕾手姿Port de Bras和中華民族舞中的雲手、山膀手以及搓步等基本動作要素,於左右舞台來回的切換,藉以東西方舞蹈的對比與錯亂的肢體語彙,揭示臺灣舞蹈科班中多元學習下肢體的混雜性。在舞蹈科班生學習歷程中,除了以肢體記憶路線和動作的軌跡,也必須將音樂與節拍精準的和肢體融於一體。在舞作中編舞者隨著東西方音樂瞬間的轉換,舞者也於芭蕾手姿Port de Bras瞬間轉換至中華民族舞中的山膀手,將動作與音樂及節拍快速精準的配合,呈現出一種不協調的美感。而音樂也於原先古典制式的基調上融入電子混音,配合燈光絢爛的變化,強化舞作的視覺與聽覺的張力。在多層次結構之下,舞者跳脫芭蕾以及中華民族舞固有的動作框架,發展出鬆弛有勁且具有當代性的肢體語彙,就如同臺灣舞蹈科班生於體制內接受多元文化薰陶之下,繼而延伸出具有自身風格性的肢體語彙。最終在芭蕾與武功混亂的音樂交錯之下,舞者的肢體同時也呈現出混亂的狀態,彷彿在承受著不同文化意識的拉扯,個體在多元文化背景與身體自我之間的矛盾掙扎。觀者隨著音樂節奏配合舞者的呼吸,在安靜的沉思中與舞者的身體語彙產生共鳴。
隨著獨舞者回到課桌椅,像是轉換為旁觀者或是老師的角色,是監督又或是觀察,由五位風格迥異的舞者依序進入舞台,「多元」與「混亂」之間的邊界似乎變得模糊,並以伊果・史特拉文斯基(Igor Stravinsky)的《春之祭》為基調,強烈的節奏與張力及現代感,呼應作品對於青春與文化的雙重探討。現代舞舞者帶有一股能量性的奔跑作為開端,在具有爆發性的動作中,流露出瑪莎・葛蘭姆(Martha Graham)技巧的痕跡,瑪莎技巧則是臺灣舞蹈科班現代舞教材之一,後則由芭蕾舞者,展現出古典訓練的優雅及規範,到戲曲身段,以「圓」為動作軌跡,細緻的步伐,一身紅衣,體現出東方文化深厚的底蘊,再到藏族舞蹈,最終則是蒙古族舞蹈,而藏、蒙舞蹈在科班中也編列於教材內,藉以學習不同民族的風格特性;五位舞者清晰地勾勒出臺灣舞者在多元文化背景下的成長軌跡。作品中,動作雖然各異,但彼此的相遇與交融形成一場跨文化的對話,既碰撞又互相支撐,既張力十足又耐人尋味。也於音樂《春之祭》的推動之下就如同一場文化的「獻祭」,彼此交融卻也衝突,促使那份矛盾感更為鮮明。
科班生之舞(闖劇場提供/攝影陳藝堂)
作品的最後,芭蕾舞者被脫去如同仙女般的白色舞裙,以最樸素的舞衣及舞襪示眾,宛如去除文化的枷鎖,只留下最純粹最真實的肢體,而此刻舞者的肢體語彙不再是技巧的展現,而是自我與文化之間的對話,流暢又矛盾的動作軌跡,引出舞者在多元文化背景下所面臨的身分困惑與內心掙扎。觀者也深切的感受到舞作對臺灣舞蹈教育的反思,究竟是在塑造一種融合的美學,還是在培養無根的雜糅?
《科班生之舞》,揭示文化與身分之間的矛盾,舞臺上六位舞者的身體,像是一場文化的縮影,被期待以不同的姿態展現特定的美感,但在每一個動作背後,或許舞者也在多元與自我之間掙扎。這樣的矛盾感在《春之祭》的音樂中更為凸顯,充滿壓迫感的節奏,像是對舞者的挑戰,也像是在深究:我們的文化多元,是否真的具備融合的可能?這些舞蹈語彙的存在,是否是一種文化的記憶,還是一場符號化的展示?皆都留下餘韻讓觀者思考。
注解
1、《科班生之舞》節目冊內容。
《科班生之舞》
演出|闖劇場
時間|2024/12/20 19: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 小表演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