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一九五七年王振祖先生創立復興戲劇學校至今,臺灣戲曲學院經過多次變革改制,終於迎來六十歲的生日。臺灣京崑劇團於臺北城市舞臺搬演的年度大戲《齊大非偶》為一系列的慶祝活動拉起高峰。雖逢連日春假,但從幾近滿座的觀眾席就可以看出學院和劇團行銷宣傳的努力用心與豐碩成果。新編戲曲《齊大非偶》故事講述春秋時期,齊、鄭、魯三國政治聯姻和齊太子兄妹亂倫的故事。上半場的敘事脈絡以鄭太子和蒹葭的情感為主,佐外族入侵,鄭國代齊出戰戎軍為支。下半場則主述齊太子和文姜公主兄妹亂倫,誅殺親夫魯桓公的過程。
劇作家王瓊玲的中文背景與學識涵養,為《齊大非偶》帶來的歷史事實,擁有如鐵一般的戲劇力道。將故事主軸壓在放蕩慾望的齊國公主文姜身上,直筆書寫亂倫情節,不躲不藏。這是劇作家挑戰戲曲相對保守的主題命定,大膽開創新局的野心。為了後段的戲劇高潮,前段的愛情故事成為全劇的鋪墊過程。觀演後再回想,故事的情節安排彷彿更像是書寫小說的結構方法。細細讀來,抽絲剝繭地把戲文線索一一攤開,最後才組織成一個完整的網絡,豁然開朗,令人玩味再三。然而,「齊大非偶」並不如創作團隊想的那麼耳熟能詳、家喻戶曉。「門不當戶不對」和「高攀不起」的概念無法在初讀劇名時獲得理解。小說的結構筆法縱能在演後留給觀者思考的餘韻,卻仍硬生生地造成上下半場的故事斷裂。浪漫愛情的綺麗邂逅和兄妹亂倫的辛辣話題若各自搬演,似乎也無不可?如果把劇作家王瓊玲《齊大非偶》的故事結構和曾被傳統戲曲金筆劉慧芬改編成豫劇劇本的《美人尖》、《梅山春》相較【1】,便不難發現《齊大非偶》的劇本困境:線索鋪墊過長,導致戲劇焦點的轉移;仰賴丑角說戲,缺乏戲劇行動的演繹。
戲劇的構成多樣,劇本僅是其中做為開端的一環。《齊大非偶》的服裝造型,不由得不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翻閱演出節目冊,我發現《齊大非偶》演員的衣著造型不是由服裝「設計」創作的作品,而是服裝「統籌」搭配出來的成品。旦角的服裝華麗俗氣又沒有線條,戲曲身段裡女性身體的柔媚一點都出不來。不斷更衣的文姜公主,也只有穿上最後的一身素服才得見演員原本窈窕美麗的身形。這些繽紛而且缺乏統一邏輯的服飾,在高大的舞臺布景中顯得凌亂失序。四扇窗櫺、兩盞燭光、一雙圓凳……,舞臺設計張哲龍和林凱裕在大件布景與道具的調度上巧妙地和影像拼裝,使舞臺形成一個虛實相襯的東方空間。戲劇開端懸吊的桃花景片也悄悄地呼應劇本裡對詩經的致敬。美中不足的是窗櫺上高掛的橫桿既不對稱又不一致,反倒像是製作上需要固定方框的橫向結構。想必,這四枝橫桿讓燈光設計在處理窗櫺燈色時,也已傷透了腦筋。
在重重的阻隔之中,演員穿透劇本、服裝、空間、影像、燈色的加總,藉導演閻俊霖「因事以造形」、「隨物而賦像」的創作手法【2】,讓角色在回到內在的核心,單純地為戲劇動作服務。使內在的情緒生成牽引外在的角色互動,化解角色過度樣板的單一詮釋。其中,最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是飾演虛構美人蒹葭的刀馬旦,陳秉蓁。清亮婉轉的嗓音,唱出悠悠伊人臨水望君的痴等;武打身段的扎實,迎來臺下觀眾不絕於耳的喝采。其實,蒹葭這個角色是劇本裡最為樣板的存在。她被設定成所有男性心中最理想的女神,集美麗和智慧於一身。但她不像鄭太子、齊太子、齊公主、魯桓公等角色,存有原生家庭的政治算計和悲慘設定,蒹葭缺乏屬於自己的生命坎坷。不過,當陳秉蓁登臺,觀眾好像被她特有的舞臺魅力給征服。隨著柔軟的唱詞,我們相信這個角色存在於戲劇故事裡的生命美。臺灣京崑劇團在《齊大非偶》的創作中推出「雙旦三生」、「新枝倚老幹」的策略,雖然齊太子、鄭太子、和齊公主文姜的表演稍嫌保守,然而,蒹葭的演員陳秉蓁和魯桓公的演員趙揚強這一旦一生的表現,卻讓《齊大非偶》的上下半場皆有看頭。不論創作的過程如何,演出是否已實踐創作團隊原先設定的目標。幕啟幕落,身旁響起的喝采和掌聲,都是觀眾對作品給予肯定的證明。
註釋
1、新編豫劇《美人尖》(2011年)和《梅山春》(2014年)由臺灣豫劇團製作,王瓊玲為小說原作者,王海玲為主要演員,劉慧芬擔任編劇,林正盛擔任導演。
2、《齊大非偶》演出節目手冊,頁14。
《齊大非偶》
演出|台灣京崑劇團
時間|2017/03/31 19:30
地點|台北市城市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