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幸玟(臺灣大學戲劇系學生)
米蘭昆德拉在《生命不可承受之輕》中講述「媚俗」(Kitsch)的概念——「媚俗」又作「忌屎」。【1】當人們在看待上帝時,不會想到上帝擁有肛門、需要排泄,即便有這麼一說:「上帝以自己的形像造人」,但當人們仍將上帝想成是全能全善、純粹精神性的。我認為人們亦在日常生活中試圖屏棄一切被視為「骯髒低俗」的事物,仿若他們不存在:西方世界的傳統是去忽略身體的弱、慾望與病,因為精神或者靈魂才是永恆,或古希臘哲學總認為擁有足夠控管自己慾望者方有德性,沒有辦法控制自己欲力之人只能說是野蠻粗俗。從以上,可以看見西方世界由希臘時代以降,對於精神的推崇以及身體的賤斥。
從這個脈絡,來解讀《雌性領袖》。
《雌性領袖》由三方不同的觀點構成拉扯:一個是全然推崇精神性的,也許能說是「有德的」艾爾娜、全然擁抱身體慾望,說話不離屎尿性慾也管不住食慾的「粗俗的」葛瑞媞,以及,中性看待一切,不認為屎尿是髒的馬莉德。私認為馬莉德的觀點是有趣的,她認為上帝只要創造了屎尿,屎尿就不可能是骯髒,雖然看似精神性但從不試圖指認精神與身體之間的高低差異。
雌性領袖(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學系提供/攝影宋維瑄)
三人爭相看著電視講述自己的故事,大幕升起,故事也在觀眾眼前盛大展開。這些故事全是精彩奪目,年輕版的婦人們,穿著更為精緻豔麗的服裝與男人調情,她們與男人的邂逅都有他們崇尚的價值,葛瑞媞的男人粗俗而勇猛,艾爾娜的愛人虔誠。艾爾娜講述自己的愛人多麽高貴聖潔神性、葛瑞媞描述自己充斥身體愛慾的愛情故事、馬莉德則訴說自己在一間間廁所不用戴手套的清理堵住廁所的故事⋯⋯隨著故事推演,馬莉德搶下電視,堵住另外兩位老婦的嘴,講述三人故事真正的模樣。而馬莉德身處於某種不批判事物的高低貴賤的「上帝視角」,陳述的故事似乎最有真實的可能。在「真實」之中,三人的故事皆以難以直視得悲劇作結,艾爾娜與葛瑞媞,都難以直視自己的悲劇性結局。馬莉德的結局更是因為其對於身體的「過於中立」,純真而無從認知到身體的缺陷而飲下了整瓶香水而死亡。從此可以看見劇作家所提出的悲觀命題:無論對於人生抱持的態度為何,虔誠也罷污穢也罷,不在乎也罷,所有人最終都殊途同歸。
此時,除卻馬莉德,私以為觀眾也可以思考那兩位婦人的故事,究竟孰真孰假,是幻想或是現實。但無論真假,這兩人是否其實都在自己所深信的世界觀之中,說出了自己渴望的故事?劇末,大幕再次升起,三位主角所講述過的台詞聲音(角色聲音),搭配年輕版本的自己(角色)以歌舞劇的方式展演,三位角色渴望從觀眾席離場卻再找不著出口。他們帶著口罩,也仿若成了觀眾,尖叫奔逃但無路可出。也許,死後的世界,就是不斷的回放自己曾經的痛苦深淵而成為地獄牢籠。
想起卓别林有言:「人生近看是悲劇,遠看是喜劇。」當人們的結局已然註定,成為一介亡靈,觀賞人間世界,其實所有故事無非都成了荒謬俗爛無比的庸俗歌舞劇。而當我們同在一起,在死後世界望向俗世,他者的人生俗濫如八點檔,即快樂無比。
註釋
1、Kitsch為原文,譯者呂嘉行翻譯之版本,譯作「忌屎」。
《雌性領袖》
演出|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學院冬季公演
時間|2021/12/19 14:30
地點|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