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劇場中閱讀王定國——《誰在暗中眨眼睛》
11月
23
2022
動見体劇團提供/攝影羅淵德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562次瀏覽

於我,年輕時閱讀小說,是一種逃避現實的意圖,在小說中讀到的是「非日常的那個世界」,著迷於戲劇性的衝突對峙;中年之後閱讀小說,則是一種抗拒現實的意志,在小說中讀到的則是「這個世界的日常」,咀嚼再三的是表象之下的掙扎糾結。

因此,中年之後才初識王定國,其實是幸運的:總要讓自己先學會與「記憶的陰影」(楊照語)妥適相處,才有辦法面對表象之下的否定與壓抑,直視現實之艱難,不是嗎?《誰在暗中眨眼睛》(下簡稱《誰》)的創作團隊,或許也是在同樣的前提下,才有機會在舞台上呈現出小說的迷人之處。


融入個人觀點的小說改編

《誰》將王定國收錄於三部小說集的六個短篇,改編為五個各自獨立成章,但透過主題、人物、聲音的串連,彼此隱約關聯呼應的場景,摹寫人生、婚姻、家庭、愛情、夢想的種種況味,在觀眾心中留下不是那麼清晰,卻縈繞不止的餘韻回音;不是那麼強烈,卻閃現不熄的幽微靈光。

《誰》的改編,並不只是單純地將小說段落,重新佈建為戲劇場景,而是在既有的人物關係與敘事架構下,以編導者自己的閱讀所得融入,將原本藏在文字底下的情緒,沉浸在書頁之間的氛圍,轉譯為舞台上的動作、場面、光影、聲響。細究小說原作與改編文本之間的差異,可以看出編劇在嘗試「接近小說底氣」的同時,有其個人獨特的關注與改譯思考:我們如何能在超商的日常、隱含妒意的遐想中,更看清楚主人翁中年失業的無奈和怨懟(〈本壘〉),而能對最後的妥協有同情的理解?倒垃圾的日常,如何對照出家庭的內在矛盾,個人的生命情境,和自我解嘲、相互調解的必要(〈蝴蝶、六月下午的家〉)?


動見体劇團提供/攝影羅淵德


動見体劇團提供/攝影羅淵德

導演的場面調度與表演指導,收斂而節制,配合簡約的舞台設計,提供了人物行動與語言流動的寬廣空間,營造出舒緩的節奏感,和似有若無的親密氛圍,加上飄蕩在文字之間,總能適時呼應戲劇情境的樂音,融合成某種獨特的聲音風景,成為難得一聞的劇場聆聽經驗。

演員的表現,十分整齊,雖然是不同段落的串連,但整體來看有「ensemble(合體)」的效果;演員就像他們所扮演的角色一樣,似乎總是陷在過去(上一個角色、未曾實踐的承諾、冷酷的背叛、放不下的家庭牽絆、挫敗的紀錄、無法忘懷的欺瞞),和當下(現在的角色、失信的責任、晚年的寂寥、現實的困難、無可迴避的妥協、迫近的終局)之間,在不同段落的進出轉換,留下輕輕的嘆息,喃喃低語,和幽幽飄盪著的情緒。

劇場落幕,小說終頁,人物身影都還是流連不去。


不同媒介的留白

作為一個小說讀者,基於私我的閱讀與想像,總是會對劇場改編有自己的期待:〈櫻花〉一段,李碧茵和張斯林從醫病關係,逐漸質變為情人的過程就發生在診療椅上,在劇場中會以什麼樣的型態出現?如何能夠成為一種愛情的隱喻?〈顧先生的晚年〉一段,女子的羞慚,會如何因為丈夫的愛,和他最終的選擇(消逝),而更難以承受,卻也讓她得以真正告別顧先生?〈蝴蝶、六月下午的家〉一段,媽媽是不是會以某種方式現身,特別是一家人造訪預售屋的場景?〈深秋〉一段,妻子如何獨自走過那些混雜著親密與背叛的情緒,見證歲月與青春流逝的京都風光?


動見体劇團提供/攝影羅淵德


動見体劇團提供/攝影羅淵德

可以確定的是:在小說的文字之間,有那許多沒有說出口的心情感受,留待讀者自己體會;在劇場的肢體、聲音、光影之間,也有那許多沒有被具象化的詩意情調,留待觀眾自己描畫。因此,《誰》作為一個文學劇場作品,呈現在觀眾眼前的,不只是以劇場語言轉譯印刷文字的表演,也是如何閱讀王定國小說的一種方法,對我來說,沒有是否恰當信實的問題,而是劇場能否成為小說讀者彼此間,交換「閱讀王定國」經驗的媒介。就這一點而論,《誰》的創作團隊,沒有令我失望,也讓我對下一個作品《落英》,有所期待。

《誰在暗中眨眼睛》

演出|動見体劇團
時間|2022/11/6 14:30
地點|水源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本次的新人新視野主打創作者自身的技藝,以魔術、乩童與小丑的身分進行實驗,那麼最令人感到好奇的,自然是這些形式如何有機地與各自的表演結合,而不只是一種裝飾性的點綴。
5月
29
2025
它的開創性或許不在於再現的政治正確,而是,在演員一轉身、一抬手、聲帶一緊的那一瞬間,我們看到酷兒主體的乍現──那些轉瞬、飄移、尚未完全進入特定角色的眼神、聲音、姿態
5月
27
2025
杰哈與朵琳的雙聲對話,使得故事的形狀被重新構建,讓我們在這段跨越半世紀的關係中,看見思想的碰撞與生活的協商,聆聽對愛情本質的深刻探問,感受死亡與離別所激起的深沉情感。
5月
22
2025
儘管在問題的揭露上,《奧賽羅 2.0 / 3.0》出色地透過這些形式而成功提問,但作為一種本身也具有著悲劇性色彩的實驗,它也無可避免地在這樣的自我檢討中,具有著宿命論式的困境。
5月
19
2025
這場畢業製作最珍貴的饋贈,不在於它駛出了多遠,而在於它讓我們聽見:在那個被貴族遺棄的孤島上,卡利班敲打鐵鏈的聲響,正與觀眾席中此起彼伏的呼吸,漸漸匯成同一片潮汐。
5月
18
2025
身首分離所象徵的流離,一旦作為一種被指認為「異人」的悲劇性後果,而本身具有流動性的內在特徵時,尋找親人的強烈慾望與回歸身體的形式表現,似有被解消掉能動性的擔憂。
5月
16
2025
劇場不再是召喚國族記憶的祭壇,在這裡,鬼魂不求平反、死亡不能被意義化。這正是《落頭氏》的批判力道——不是出自特定政治議程的批判,而是持續召喚那個尚未到來的、幽靈般的政治。
5月
16
2025
《赤子》雖亦遵循如此英雄敘事結構,但編劇施如芳似乎更企圖開拓布袋戲新的故事乘載,將「臺灣第一才子」呂赫若為故事原型,以虛載實,叩問歷史與當下時代處境。
5月
12
2025
當方爺爺的愛情被獻給了當代同志情慾的謳歌,身體化作了抗爭運動緬懷的聖體,他個人所剩下的只有那兩不歸屬的灰男孩童話,同時也是《灰男孩》難以處理而輕巧帶過的美國。
5月
09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