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作曲家克利斯提安.佑斯特(Christian Jost)繼《落葉‧傾城‧張愛玲》(2011 TIFA)後,二度受台灣國際藝術節邀請來台,同時媒合優人神鼓與德國柏林廣播電台合唱團,共同演出跨國製作《愛人》,這也是優人神鼓在《鄭和1433》(2010TIFA)後,第二次在TIFA與國際藝術家共同創作。
《愛人》以亙古不變的愛情為題,選取東西方古典與當代對於愛情吟詠的詩篇,由Jost為打擊樂及混聲合唱團創作曲目,導演劉若瑀則試圖以優人的禪意演繹世間情。有別於傳統編制,柏林廣播電台合唱團選擇在舞台前方樂池就位,為了看譜而亮起的藍光LED燈,儼然一座迷你銀河,首先映入眼簾。樂手以左舞台為中心鋪排變化,大部分的戲劇表現則在右舞台。
全劇以古詩《關雎》為始,以《上邪》做終,中段則選取美國詩人康明思(E. E. Cummings) 露骨情欲詩作“May I feel said he”、“I like my body when it is with your body”以及“In Spite of Everything”。一襲金剛行者姿的黃誌群,脫下面具化身白衣矇眼擺渡人,以看透百態的超然,貫穿全劇,兩女一男的紅衣舞者,詮釋了一場生命中再尋常不過的愛戀糾葛:傾慕愛戀、撲朔迷離、情慾歡愉。鼓曲之外,不舞神聖的優人則成了鏡頭的景深之處,交織成一片黛黑,仿若世間男女遊蕩在無盡輪迴裏,輔以太極中的散手作姿,兩兩來回,以喻東方哲思。終幕,當愛人再聚,豁然開朗,生死相許,在天幕降下的一片蒼茫中,「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1】
柏林廣播電台合唱團的人聲銀河,不收音已經環繞全場,宛如聖堂。樂音之中,辭藻消融於聲韻,不論文字裡寫得多纏綿、露骨,令人羞赧,當化作音律後,詩詞無語,到底是關關雎鳩還是蓼蓼者莪【2】,究竟是lover還是joker,已經傻傻分不清楚,如果不是題旨在前,一紙單張可見段落幕次,或許,即便名為《無題》,讓觀者各自表述,甚至皆可成篇,究竟是幸還是不幸?音樂表現則出人意表,在優人的鼓樂之外,加入古箏、吊拔、音階鑼、鐵琴,增加了音樂層次,也彌補了單純鼓曲音質限制所難以表現的柔美繾蜷。只是,從《落葉‧傾城‧張愛玲》到《愛人》,Jost的曲式始終都有配器過滿的問題,以致愛人之間的呢喃淹沒在爆量的音場中,幾段雲雨之間的情節,舞者動作纖盈,傳達欲迎還拒、若即若離的曖昧情愫,在鼓曲助陣之下,竟成了滂礡狂放,好不扞格。
而音樂、人聲的過於強勢,讓原本就不屬於優人強項的戲劇性表現,更顯勢弱。除了紅衣舞者勉強能與之抗衡,難脫肢體語言侷限的優人,一旦離開安全區(武術動作、神聖舞蹈、蘇菲旋轉),便顯得進退失據,幾無慾念之情、甚無眼神交集的肅穆神態,亦實在難以與愛情二字相連結。音樂、舞蹈、戲劇表現,若分列視之,或皆有風景,卻分屬三個平行軌道,雖時有匯聚,但多數時候,各自運行在自己的宇宙裡,互不相容,這的確如同戀人初識,總是需要向對方證明自己的存在感。
2012年,優人神鼓宣布暫停創作三年,以得喘息,此劇應可算是重新出發之作。優人在音樂性及戲劇表達的欲求突破,可見企圖,只是在捨棄舊有包袱的過程裡,必然發生的排斥反應,仍在作用中,如何在優人核心與緣以外求之間取得平衡,應該是尚未能及的進行式,今日所見,只能勉強作為1.0版。近年來,不論是國家等級或是各藝術展節的跨國/域合作作品,屢見不鮮,已成常態,而對於這些標榜東西方融合、國際交流、共同製作這類大型製作的微詞,也在所多有,或著眼於資源分配問題,或強調文化主體思考,本文不再贅述,只是由此再看《愛人》,除了政治正確的國際交流目的,兩造之間是否真能從中同創新局、各有所獲?亦或只是另一個媒妁之言下的露水姻緣,恐怕仍待時間考驗。
註釋
1、 見節目單張曲目介紹
2、 詩經篇章《小雅‧蓼莪》
《愛人》
演出|克利斯提安.佑斯特、優人神鼓、柏林廣播電台合唱團
時間|2016/02/25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