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佳伶(專案評論人)
如同賈克.大地的電影《遊戲時間》一般,《完美旅行》的演出也始於一段機場的等候時光,電影中率先提出了一場懸而未決的等待,讓觀眾慢慢領受與推進主人翁出現的時刻;《完美旅行》的主角們則開宗明義地現身,讓觀眾快速聚焦這群,在開演前就賣力於台上串場的可人兒們,如同電影中的于洛先生,總是帶著略微拱起的背,猶疑細碎的腳步,襯托他樸質的個性;劇場中的Loser先生則穿著鮮黃西裝搭配短褲,額頭上貼著汗濕的瀏海,雜耍的動作看似很完美,但臉上總不經意流露出一絲促狹與僥倖。其他兩位女性演員,也各自有身為喜劇人物的角色設定,不論是可愛裡兼有固執,或迷糊中又很蘿莉的形象,都能從他們的身體姿態與外顯服裝上,挖掘很多適切的線索與端倪,若從恆常慣習的角度望去、脫去演員的外衣,將發現那些招牌的代表動作,會有多不合時宜與怪異;一旦轉回舞台上,卻發覺同樣的肢體,加乘搭配的物件,充分契合劇情塑造的人物設定,這套游移在日常與劇場間的想像,開啟了劇場生活化與日常儀式性之間的旅程。
完美旅行(魔梯形體劇場提供/攝影小川先生)
演繹重量和擬仿狀聲所延展的想像
有個演繹「物質重量」的片段,是Loser先生讓人察覺到有個虛實間的趣味,舞台上的提重物,是透過手的動作,展示身體與物件的僵持,在力與作用之間感知輕重,提取其輕卻演化其重;而穿上布偶裝的身體,是確然地承載材質重量的,卻靠著演員的肢體訓練,向觀眾展現其輕盈,然而Loser先生有那麼一瞬間,讓我們感受到了穿著布偶裝的燠熱與沉重,身體好似不再抵抗與隱藏缺憾,就是順應那個附加物件的質地,這無非也是演出的一部分,只是它竟如此地貼近現實,不論是虛擬的排演,抑或真實的表露,總是在提醒我們日常與劇場之間不是斷然地二分,虛實總是交掩與扶持,兩者是在彼此中提煉精華與給予養分的。
完美旅行(魔梯形體劇場提供/攝影小川先生)
完美旅行(魔梯形體劇場提供/攝影小川先生)
少台詞與無語言並不意味著聲音元素的陷落,《遊戲時間》中的于洛先生承襲著默片的傳統,十分的寡言近乎失語,但片中卻有豐富的環境音景與音樂聲景建構;《完美旅行》這齣逸出默劇的演出,又是透過怎樣的聲音呈現,來擴充觀眾的聽覺效應?貫串全劇、不時出現的是一則空間中的播音,除了提點大家身在何方之餘,好像也凌空諭示了演員的命運,卻又是以諧趣的方式,作為模擬的環境音,它並非真實聲音的再現,而是透過改編重製,讓語音更靠近預設的觀眾群。若我們在文字中看見了狀聲詞,能推測是文字難以企及聲音描述,所以直接用模擬音質的詞彙表達,那劇場中由身體擬仿的狀聲應用,除了解釋由物件發出的聲頻、推演劇情之外,我覺得是讓身體轉化為一個傳聲筒,幫助演員傳遞她在台上那個獨立空間裡,所聽見的聲音給觀眾,試圖喚起彼此在日常中都能辨識出的音質,延展我們的聽覺想像。劇中還出現了歡呼詞的運用,它同時是由名詞轉變而來,又帶有狀聲詞的含意,是在歡呼一個情境,好似幫此狀態取了一個暱稱,但表述的意義卻沒有固定,擁有飄移的質性。
完美旅行(魔梯形體劇場提供/攝影小川先生)
使觀眾們忍不住發聲的機關
如果往後台的幕被拉開,我們大概會認為是下戲拆台的時間到了,此時後台若打出一盞燈,或許會演變為主角們人生境遇的明燈,這裡有一只巧妙的機關悄然成立,演員於開演前的台上即透過熱情的問候招呼,與台下觀眾形成互動的默契,即宣告了第四面牆已不復存在,當後方的布幕徐緩開啟流瀉出燈光時,會是渾然不覺、與陷入困境演員們的救贖嗎?觀眾們莫不自動地代替起演員背後那雙眼睛,眾口同聲提醒「在後面」,一個帶有鏡像觀點的全知視角完美成形,主角好似透過視線的折返,看到了他們身後未見的光明,而在電影《遊戲時間》中,于洛先生總是錯位般地走向欲相遇對象的另一邊,擁有影像全面視野的觀者,紛紛在心中吶喊是這一側才對;戲劇中黑衣人後設的出現猶如點睛線索,加深了視線回返的效果,以及提醒觀眾化被動為主動的此在,黑衣人從工作的樣態裡,驚覺與疑惑觀眾的存在,台下如我們回望注視,斬釘截鐵地傾訴,我們正參與其中,共感的互動裝置於焉完成。
《完美旅行》為觀眾開啟了對於等待時光意義莫測的想像。這部長大後也可看的親子戲劇,以豐富的肢體、不言可喻的方式,詮釋了假期的多元解讀,無論是令人蟄伏已久的長假,或是可盡情規劃的暑假,都能以多義性的感官來體驗。
《完美旅行》
演出|魔梯形體劇場
時間|2022/07/17 10:30
地點|文山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