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遠也最靠近自己《春泥II──眾聲相》
9月
04
2017
春泥II——眾聲相(壞鞋子舞蹈劇場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672次瀏覽
林乃文(特約評論人)

壞鞋子舞蹈劇場第二年土地計劃——「以身體為刀刃,單刀直入地把自己砸向這塊土地」【1】——取刃自四十歲以上的素人。一始我便不預期有舞台慣見的精實俐落;何況人到四十以上,贅餘鬆弛難免無畏無赧地賴在身體不走。然而當燈光從地面緩緩揭起,幾名黑衣人全部背對著觀眾,昂然直立的一瞬間,我竟難以分辨誰是素人誰是舞者;他們看來同樣自信而美麗。

若非事先知道有六名素人女性,與三名專業表演者,恐怕前十分鐘內,我會以為這是個整齊的舞團演出。雖無高難度動作,但肢體動作的方向、速度、幅度、節奏等,無不平衡配置,精準執行。雖說以日常場所「菜市場」為主題,動作元素也淬取自素人本身,但整體被高度淬煉而抽象化,幾無塵氣。騎入場中的腳踏車、散落旁邊的日常椅凳,則乾淨節制地透露出常民氣息。無論舞者在後,素人在前,彷彿操偶人的同步揮舞肢體;或地上地下一對舞者形成鏡相的對話與肢體,都顯得「現代」舞感十足。幾把椅子被散置場中,所有人玩起「一二三木頭人」結合「大風吹」的遊戲,跑停追抓坐之間,稍微「玩」出一點「亂」相;然也是默契良好、溫暖真摯、姿態高低錯落、亂中有序,玩得優雅漂亮的一場遊戲。

我必須說是一場認真而美麗的演出,讓素人發揮超常的身體潛能,證明了「人人都可以跳舞」【2】。但重點到底是「舞」還是「人」呢?生活中原本觸目皆是、難以迴避的贅餘鬆弛,被藝術化地高度提升,有一種「美」的意識,幾乎凌駕眾聲;猶如眾女生舞衣上的銀色拉鍊,冷冽俐落地包覆身體,越過四分之三場後,才拉開露出內襯的狂野花布,而不氾溢踰越地成為黑色洋裝的裝飾亮點。眾女生在舞蹈中途,送出給觀眾的「悄悄話」小紙條,那些不可親口言說的各自秘密,卻在「美」的意識調控下,最後揭曉為全體「詩化」的一首歌詞。

舞作最精彩的地方在它的空間的運用,不但翻轉枋橋大劇院原本空間的社教性格,更鮮明傳遞出舞作的精神象徵:「向外看」。觀眾背對原本的鏡框式舞台而坐,面向寬闊空敞的大廳硬地板,而原本觀眾入口的拱廊變成表演區的背景,腳踏車悠遊騎乘其中,最後也變成舞者逃逸的出口。只見她們扯開包封的布幕和塑膠紙,推開劇院大門,陸續消失在視線盡處;留下觀眾在劇場內,痴望著門外的天寬地闊,無限人間。這樣的空間翻轉,精湛表徵了春泥系列「向外看」的精神視角:藝術不再注目於舞台上鑽研如何完美,而是面向劇場外大千世界芸芸眾生,提問何為身體的真實?這同時也提醒了我,春泥的核心不在舞台上再現了多少「泥」相或「土」氣,而是探問的視野,向外開展,朝最遠的地方奔去直到與自我相遇,(我們想要相信)那會是人人心中都有的一塊「泥」。

註釋

1、引自節目單。

2、引自節目單。

《春泥II──眾聲相》

演出|壞鞋子舞蹈劇場
時間|2017/08/26 19:30
地點|板橋435藝文特區枋橋大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創作者林宜瑾確實看見表演者的質地與經驗,無關素人與否,從她們身上提取發展,而不刻意強加。雖然可能還是會被質疑為「非專業」,但她們確實舞著,並有表演者該有的自信與專注。(黃馨儀)
8月
29
2017
存在,是《毛月亮》探索的核心,透過身體和科技的交錯呈現,向觀眾展現了存在的多重層面。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的走向,從個體的存在到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每一個畫面都映射著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4月
11
2024
《毛月亮》的肢體雖狂放,仍有神靈或乩身的遺緒,但已不是林懷民的《水月》之域,至於《定光》與《波》,前者是大自然的符碼,後者是AI或數據演算法的符碼。我們可看出,在鄭宗龍的舞作裏,宮廟、大自然與AI這三種符碼是隨境湧現,至於它們彼此會如何勾連,又如何對應有個會伺機而起的大他者(Other)?那會是一個待考的問題……
4月
11
2024
不論是斷腳、殘臂,乃至於裸身的巨型男子影像,處處指涉當前人們沉浸於步調快速的科技世界,我們總是在與時間賽跑,彷彿慢一秒鐘便會錯失良機,逐漸地關閉自身對於外在事物的感知,如同舞作後段,畫面中殘破不堪的軀體瞬間淡化為一簾瀑布,湍急的水流在觸及地面時,便消逝殆盡
4月
04
2024
彷若《易經》,舞者是爻,不同組合就會產生出不同的卦象,衍生不同的意義,賴翃中內心那股擺幅可大可小的企圖,便是讓他的舞作得以產生不盡意的神祕魅力所在。
4月
01
2024
在隘口,震懾行者的不僅為前方異域,亦可能為身後如絲線交織的緣分與關係。當女孩坐在面對觀眾的木椅上,舞者們相繼搬來椅子加入這奇異的家庭相片裡;當他們彼此打鬧、傳遞零食時,僅屬於緊密群體的結構與交流關係逐漸清晰。而樂團的存在被揭示,他們於藍色布幕前的身體及聲音一同成為作品本身,此世界亦產生變化。
3月
19
2024
相似於德國舞蹈家魯道夫.拉邦(Rudolph von Laban)的動作分析論;克朗淳自箜舞圖畫彙整而出的六大元素,囊括了動力流(Flow)、空間(Space)等動力質地,同時也獨立出更精細的身體外在同步與內在過渡之三度空間系統。他運用這樣的邏輯來發展身體表現,同時牆上投影浮現出猶如主機監控軟體的頁面,時刻紀錄著克朗淳的動作速度、音樂振幅與一系列的控制端數據面板。這些面板並不具有回應過去、未來的功能性,彼時的時空已隨著克朗淳逐步放大自身的身體演出,將觀者從古老的傳說漸漸擺渡到當下的恆河上頭。
3月
18
2024
Cheken的祕魯山丘、農夫、巨洞、黑馬、煙霧、水與女兒,這套能指的編撰,原本是波瓦對戲劇的構想,但我們何不把它切換成編舞家基根-多藍視角下的Mám(愛爾蘭語)——意指隘口(mountain pass),也有十字路口的意象,是死絕、逃生或步入險境的未知與詭秘之境,還有牛軛、枷鎖等意,引申為踏上肩負重責的道路。再次回到《界》的開場,那是在煙霧中化身為公羊的普卡,驅魔儀式啟動,應是如此看待catharsis的煙薰,而不是概念已成經典、過於僵硬的左派現代版本。至於《界》的收場,儀式不枉費它給出的覺知素(percept),是收攏於它展開的恢弘氣象:起初,女孩身後逸出煙霧,逐漸籠罩全場,刺眼強光開始直射觀眾,台上的巨型風扇旋出強風,不僅吹散了瀰漫舞台的那團煙霧,且猶如颳起一陣形而上的歷史狂風,撲向我們,連人帶心被席捲、攜往不知所終的八荒九垓。
3月
12
2024
我們可以看見「因為/所以/然後」,在亞倫.路西恩.奧文的劇本中,並沒有絕對穩固的邏輯性,不同人稱的交互運用,一如碧娜.鮑許(Pina Bausch)舞蹈劇場中擅長的「重複」與「拼貼」。這種技法固然有其力度,但熟悉感也油然而生。而舞者的身體表現也呈現出族繁不及備載的程式化語彙,如「Lip Sync」的誇飾肢體、「純肢體」的流動線條,以及「虛擬劇場」般將物件藉由身體呈現等方式,筆者也是將其視為一種多元現象。在這種多元現象下的產物有時不免容易產生疲勞,但有時也會反應出極其特殊的化學變化於舞者的表演狀態之中,就像臺灣舞者林士評被塗成像科特尤斯(Kurt Jooss)《綠桌》中死神扮相,且身著紅衣女裝的姿態時,其呈現出的一種自信與迷人,不僅沒有令人感到絲毫突兀的違和感,反倒有一種牽引般的魔力引人入勝。
3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