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的療癒力《極相林》
12月
27
2019
極相林(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張震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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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舒鈺(臺灣藝術大學舞蹈系碩士)


那時,我坐在一樓倒數最後第二排,控制台旁邊,視野很遼闊,沒有干擾,但,在導聆結束許久後,演出卻遲遲沒有開始,正當我納悶場燈怎麼還一直亮著,身旁所有人突然都回過頭去,我緊跟著回頭,才看見,一群穿著設計特殊的白色外罩大衣的舞者出現了,這身打扮既有距離感,卻也同時散發一股高傲、神聖、神秘的氣息。舞者開始往舞台的方向移動,不論觀眾席有多少觀眾和障礙物。他們的表現很有目的性,狀態卻像是無意識;有舞者爬行越過觀眾席,同時間他的手邊掛著響板,發出固定的打擊聲;有舞者手裡握著長長樹幹當作拐杖,他將拐杖拄著,緩慢越過一排觀眾,又接著跨越下一排。從觀眾頭頂越過的這個舉動,使我聯想到儀式,雖然此刻只是個過場,透過神聖的形式/動作,卻可以帶領觀眾進入神聖的情境,從觀眾席開始打破舞台與觀者之間的第四面牆,不只明確了充滿宗教儀式色彩的作品氛圍,更帶領著觀眾走入編舞者所營造的情境。我們來到舞台上,有一盆水,舞者走上舞台,脫去身上的配件,用雙手捧起水,洗淨自己,最後走往供桌。在這些看起來像是某種儀式的動作中,吸引我目光的卻是舞者頭頂上的白色粉末,過程中粉末不斷飄起,也許更因為搭配燈光,讓舞者洗淨自己的時刻更加明顯可變;揚起的粉末以及它的離去/被洗淨,如同靈魂出竅,在演出的開頭,已經讓我雞皮疙瘩。

舞台上的赤裸肉體,如何琢磨?如何包裝?如何構成?對於編舞者是一大考驗,人們總是想把自己的優點展現出來,把缺點隱藏起來,而編舞者卻很殘忍地將舞者們赤裸的肉體攤開在舞台上,更有別於一般操作身體的基本方法,讓舞者的身體呈現奇形怪狀,可以說用盡各種方法來構成編舞者想像的畫面。整個舞作的架構編排,療癒了我:舞者們從地板上緩慢地攀爬到供桌上,坐在觀眾席,就像看著太陽西下的過程與轉變,一切事物在不知不覺中緩慢地變異,如同一種生命的延續,大自然的療癒,看著這些肉體從個體行進,直到集結成群體,四周的寧靜也使觀者的專注力集中於那桌面所發生細微渺小的進行式,不可思議,因為眼前的畫面並不像是人體所能建構出來的畫面,整體質地再再使我遁入大自然情境,舞者就像是火蟻爬到了彼此身上,堆疊出形狀,甚至可以構成有如艾菲爾鐵塔一般強大的結構。透過肢體來展現大自然的生態,舞者散發的能量與凝聚力是可貴,因為須得在痛苦中求生存,所以就算痛,也得痛得很忘我,而奇妙之處就是,眼見舞者在台上的掙扎痛苦,我身為台下的觀者,心靈卻是被療癒著,這便是自然景象能給予人們的安定能量。

舞作中,編舞者限制了舞者們的四肢,他們各自穿戴了綁住手腳的器具,有人只剩一隻手一隻腳,有人只剩雙手,或是只剩雙腳,在這樣的束縛下,讓我想起周大觀的詩集《我還有一隻腳》【1】,書中寫到「我還有一隻腳,我要站在地球上。我還有一隻腳,我要走遍美麗的世界。」肉體受縛,字句卻勵志向外,雖背景情境完全不同,但舞作中顯現出舞者自求生存的一面,在我眼中就是映照著這樣的人性意志。離開劇場,回到以現實層面,也許可以以此為提醒:我沒有「」但我還有「」,其實你有的那些才是更應該需要被(自己)看見的。當舞者殘缺的身體用盡全身精力時,我望見的已經不是肢體動作的本質了,而是編舞者賦予舞者探索生命的考驗。

《極相林》述說的是一種生命的延續,大自然給予的療癒,觀看舞作不僅僅是觀看舞蹈而已,同時也是自我省思追隨的問答題,這個問答題會一直不斷地反覆重複,不會有盡頭。這也許就是屬於觀眾的儀式。


註釋

1、1997年由遠流出版社出版的詩集,作者周大觀因癌症而截肢,故寫下這樣的文字; 當時周大觀亦有稱號「抗癌小詩人」,同年由臺灣省文藝作家協會主辦的中興文藝獎章念及病情,特增設兒童詩獎,由省長宋楚瑜頒發予周大觀,後周大觀年僅十歲便辭世。資料來源:周大觀文教基金會http://www.ta.org.tw/news.php?lang=zh&view=&idept=25&pk=5065

《極相林》

演出|何曉玫MeimageDance舞團
時間|2019/11/23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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