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類計劃:園遊會》一開場,便以荷蘭油彩大師耶羅尼米斯.博斯(Jheronimus Bosch)那充滿奇幻色彩的超現實畫作《人間樂園》作為序幕。表演者(魔術師)周瑞祥在簡短介紹自己之後,便開始闡述「新人類計劃」的核心與內容。透過訓練、改造、開發、喚醒等方式,試圖有計劃地探索人類獲得超能力的可能性,並以此方向設定八大項目,依序呈現給觀眾,將劇場空間化作試煉場,在展現其技法時,藉由闡述魔術發展史料與手法揭露,將自身化為虛與實交錯的引路人。
本次演出以「新人類計劃」之中八大能力的展現與解析,以及闡述魔術歷史發展這兩條脈絡交織成整齣製作,並結合視覺媒體與影像的即時投影,讓表演者在展現手部等近距離魔術時,能使觀眾聚焦特定觀賞範圍,以及展示影像素材(文獻、人物圖像、歷史事件等)與舞台呈現進行連結與對比,擴充整體內容呈現出多面性。其中令筆者印象深刻的環節是「體術」,為了展現其超能力技法,表演者邀請八位觀眾上台以拳頭重擊表演者的腹部,同時也透過解說清末義和團的歷史畫面,來呈現個體追求極限所帶來的荒誕感;接著,以戲劇性的手法將砲台對著表演者進行發射,在緊張感之下,最終出現的卻並非方才所放入的砲彈而是氣球,將此意境停格給予觀眾詮釋,畫面令人反思。
在這八大能力當中,筆者認為有許多元素都有呼應當今社會議題的潛力,但顧及演出需闡述全部八種能力,在時間限制下使得某些段落議題無法完整掌握與發展實屬可惜。以「唯心之眼」的催眠術連結女巫阿尼瑪的日記為例,日記內容紀錄著她對日常生活的觀察與感受,從文字當中看來,其心理層面與常人並無不同,然而女巫已被標籤化,人們對其產生異於常人的誤解,本段雖試圖替女巫平反,但在呈現上卻較著重在技的呈現,在台上與選定的幾位觀眾做溝通與解釋,接著對其做催眠,讓他們幻化成阿尼瑪日記裡的產物,為了引導多位觀眾,此段的節奏感稍嫌拖沓,導致其餘的台下觀眾產生抽離感,且整體而言與所要闡述的思想連結較弱,就不及其他項目來得完整。
整體演出可以看見周瑞祥以揭示手法試圖破除幻象,其中一段他再現了古代巫師使用小刀憑空斬斷病痛來源的情境,這樣的行為被當時的人們當作神蹟,轉換今日看來卻十足荒誕可笑,僅憑一個簡單的揮舞怎能拯救身體上的殘缺病痛?英國文化藝術評論家約翰.伯格(John Peter Berger,1926~2017)出版的《觀看的方式》(Ways of Seeing)書中提出:「我們的知識與信仰,會影響我們觀看事物的方式。」從這句話出發可以驗證歷代魔術發展的脈絡,在各時期不同背景之下,魔法早期從宗教信仰中作為神的代言人,過渡到中世紀污名化的邪惡化身,到近代在科學當道的大旗下破除幻覺,轉變成服務娛樂的華麗虛殼,魔法就此變成了魔術,而這就是周瑞祥所認為當代魔術已死的最大關鍵,魔法不再被人相信,魔法沒有了想像。然而事實上,斬斷病痛的神蹟雖然在科學中是不成立的,但在精神的世界中呢?只要相信的力量足夠強大,難道沒有可能治癒精神的失衡,形成現今任何手術都無法獲得的效果?
筆者認為,周瑞祥對於目前的魔術現況並非是想證明超自然力的存在,而是要重新燃起人們心中「相信」的力量。在演出過程中周瑞祥向現場的觀眾詢問:「你會相信我手中的石頭消失,還是已經認定我將石頭藏起來的事實?」,清楚地點出人類在習慣了認知方式後,就能影響對事實樣貌的判定,讓自己成為限制自身的枷鎖。
但是那個「枷鎖」是什麼?而那「相信」的力量又是什麼?或許可以藉助德國哲學家尼采的觀點來看,人在破解魔法的過程中,藉由自然科學的因果關係去解釋其現象形成的文明價值,便是侷限自身的枷鎖,而「相信」就代表了人類一種集體意識相互連結的文化價值,對尼采來說,他批判的不是科學發展,而是錯誤的以為科學發展能夠帶來幸福的假象。遺棄了人與人之間的精神聯繫,單從科學的角度去觀看世界享受文明的生活,卻不知道人文明地活著有什麼意義,終究無法逃離幻象。而這也是筆者所認為,此次作品提出「魔術已死」的宣言,便是揭示了人文精神隨著文明發展,與魔法一同消逝。
《新人類計劃:園遊會》是由周瑞祥、王磑與陳煜典三人共同發起的三年計劃,從《新人類計劃:預告會》的階段發展至今《新人類計劃:園遊會》,將魔術與劇場結合,其形式已逐漸發展成熟且完整,十分令人期待未來在新人類計劃的最後,是否能在帶領之下迎來新人類進化的最終回。
《新人類計劃:園遊會》
演出|周瑞祥、陳煜典、王磑
時間|2021/03/13 13:30
地點|雲門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