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煒盛(劇場藝術工作者)
以劇場偶戲作品來說,現今藝術家們的創作媒介已經漸漸不再侷限於袋偶、影偶、懸絲偶、杖頭偶等,隨著時間的推進,呈現「偶戲」的手法與創意已經逐漸的越來越被「肢解」;而這次臺北兒童藝術節節目之一,由複象公場編劇李承寯、導演李承叡創作的《回家》也是這樣特別的一個作品。
故事劇情由七位演員開始述說,他們以說書人角色,中性地描述一位小男孩的成長故事。他是一位性格開朗、喜歡彈吉他的男孩,但卻無奈的生活在一個有戰爭的時空背景裡。轉眼間,小男孩長大了,進入需要為國家奮鬥的年紀,也因為男孩踏上戰場,他在戰爭中不幸被天外飛來的炸彈給炸死。男孩死後,軀幹被分離,但是他那熱愛彈琴的「右手」卻意外的展開了找回男孩身體的旅程。過程中,右手找到無數個一樣被迫與身體分離的軀幹或四肢,但在盼望眾多的身體部位後,右手找到一個似曾相似的「左手」,左手十分害羞,礙於他們都不會說話,所以無法明確的彼此相認,於是右手想到了一個他們都最熟悉、也最能確認的方法——彈琴,因為如此,「右手」找到了第一位夥伴「左手」。在右手左手相認的晚上,一位負責在戰場上清理遺體的士兵找到了他們,看到一雙會自己動起來的雙手的士兵嚇得驚慌失措,但也陰錯陽差的將左手裝進袋子裡慌張地逃跑了,右手便再次踏上找回「自己」的旅程。
在整個演出中,劇中演員們的默契與呼吸是需要高度密切契合的,因為本劇所呈現的偶,並非常見的杖頭偶,而是由宛如形體分離的手腳與軀幹的物件所組成,所以演員們在各自操作一端偶的四肢與軀幹時,都要留意偶的身體比例並持續的前行;還有劇中的光影呈現也是,藉由小型的汽車模型、樹木等等,僅以拿捏光影的距離與精準的位移,即營造出各種緊張或寧靜的氛圍;或是在劇中人潮洶湧的車站,演員們手提著各種形象的服飾,堆疊出很多人正急忙逃離戰場的場景等,這些都是需要精準到位才能達到導演的各種創意。最驚豔的是,長大後的男孩,在初上戰場就被飛彈重傷的橋段—七位演員分別操作各種不同部位的同時,還要藉由推動場上的桌椅走位,呈現出男孩傖惶逃竄的情境,並在最後,位於右下舞台的演員,拿著派對用的碎花旋轉拉砲朝男孩擊發,重傷男孩的四肢瞬間緩慢且近乎凝滯地被拆散至各方。在這些種種片刻裡,演員們俐落的表演與導演的巧思,用溫暖的氛圍來呈現冷酷的戰爭,筆者在現場的感官體驗相當的衝擊,因為故事的本質是如此嚴肅,但看戲的孩子們卻是因為那流暢的場面調度與落下的紙花感到驚艷無比,在場的大人小孩在看戲的情緒對比,是如此的真實甚至是不失矛盾的。
另一特點之處在於劇中士兵的設計。士兵角色的故事篇幅長度,僅次於劇中的男孩,觀眾可以看到,士兵的個性不像是一位普世價值中嚴肅、沈著的形象,他更像是一位任何事情都做不好的「小丑」。演員看似西方小丑的表演方法,呈現出各種要對抗命運卻總是事與願違的窘境,這樣的效果也為全劇的氛圍調和出另一個形象與觀念上的衝突。但筆者認為,故事最後的結局落在士兵身上的選擇感到突兀,畢竟全劇起點是由男孩要找回自己作為開端,但是當男孩找回自己之後,結尾卻是留在篇幅較短的士兵,甚至讓士兵說出唯一一句完整的台詞「我要活下去!」作為落幕,若編劇並非有意將未來的故事焦點導向士兵一角,那麼在此部分的選擇卻是唯一感到疑惑的,畢竟在前面全劇的氛圍都是在一個較為童趣的狀態,若是在此以略顯嚴肅的情緒作為收尾,那麼便可能發生迷失故事原先要建構焦點的風險。
綜觀全劇,編劇李承寯在《回家》的背景敘述,實是一個描繪戰火無情的世界,但導演李承叡卻在全劇的編排,皆試圖不往哀傷或憤怒的氛圍來呈現,雖然這樣的調性反差也毫無違和,但回歸到故事的本質,心智相較成熟的成年人還是能藉著劇中人的遭遇還有特定事件,而產生哀傷的情感投射。筆者認為,這是一個對在臺灣相較行之有年的兒童藝術節來說,很是大膽的嘗試,同時也不禁令人拋出疑問—針對現在的社會風氣,親子劇的故事內容,是否已經能跳脫出以往的教育性質,抑或是擺脫過去常見、只為吸引小孩目光的可愛角色與華麗場面的編排?這對未來的臺北兒童藝術節來說,是一個值得令人探討並且作為未來節目篩選機制的評估方向,畢竟藝術創作的性質一定是會隨著時代的演變,而發展出各種意想不到的樣貌。
《回家》是一個情感豐富的親子作品,劇中男孩的各種成長樣貌,皆容易令人投射出自己種種不同的人生階段,而「成長」就是一個小時候令人嚮往,長大後也會時常拿出來回味的「過程」——但願人們保持年少時的純真,同時也祈禱世界不再有戰爭。
《回家》
演出|複象公場
時間|2022 / 07 / 24 / 10:30
地點|水源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