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幾年,台灣國際藝術節以及香港藝術節陸續嘗試原創歌劇製作。台灣錢南章《畫魂》、《落葉‧傾城‧張愛玲》(分上下半場,上半場是德國作曲家佑斯特譜作的40分鐘小型室內歌劇)以及香港陳慶恩的《蕭紅》,故事皆以女性為主角,且《落葉‧傾城‧張愛玲》、《蕭紅》皆以室內歌劇形態創作,降低成本之餘,力求小而美。
《蕭紅》2013年於香港藝術節首演,今年10月31日、11月1日隨「2014香港周」來台演出兩場。《蕭紅》登台,藝術節主辦單位抱有期待,如同香港藝術節行政總監何嘉坤所言,台灣民眾對於文學具有高度興趣,應該更有機會被主題吸引。然而蕭紅這位只活了三十一歲的民國女作家,在普羅大眾心目中,比不上張愛玲以及《畫魂》主人翁潘玉良的知名度,近來雖因許鞍華電影《黃金時代》稍顯提升,但由湯唯主演的電影後勁不強,蕭紅對於一般大眾還是陌生名字。
蕭紅的故事,觀眾是否熟知,雖與歌劇製作成功與否,理當沒有直接關係。但當蕭紅三十一年人生濃縮在七十五分鐘的舞台上時,觀眾能否跟著劇情鋪陳而走進蕭紅的戲劇性人生,這個前提相形變得很重要。
先來談談歌劇與舞台劇形態的差異。歌劇在以音樂為本的情況下,對於故事的陳述,多半抽取精髓,直接命中文本中幾個戲劇性的高點,重點刻畫。至於舞台劇的對話可以絲絲入扣,任何過場可一磨再磨,言語的抽象、劇情的破碎可變成一種風格。兩種藝術類型在此有很大差異。
歌劇《蕭紅》中,明顯可見編劇意珩是以舞台劇的手法進行歌劇的鋪陳。整齣歌劇文字使用趨於抽象,雖然試圖以詩意營造氛圍,但用詞甚為拗口,提高入樂的困難度,導致許多段落,作曲家陳慶恩只好選擇以宣敘調處理。宣敘調使用過多的結果,情感和戲劇性大打折扣。
如果整齣歌劇只以蕭紅生命的某一事件或階段為主軸,觀眾的理解力或許比較容易聚焦。但是,《蕭紅》野心很大,刻畫的是蕭紅的一生,究竟希望觀眾看到怎麼樣的蕭紅?甚至為何要以蕭紅作為創作題材?導演和編劇必需進行交待。然而蕭紅本非觀眾熟悉的人物,編劇給的提示又不多,觀眾欣賞到最後,大都僅留下一些片段印象。
序幕,蕭紅走向生命盡頭;第一幕,她逃脫傳統婚約,愛上報社編輯蕭軍:第二幕,與蕭軍不時發生磨擦,魯迅的出現指引她道路;第三幕,蕭紅懷孕,作家丁玲規勸她去延安,她拒絕而前往香港;尾聲,在香港結束人生。在這種敘述鋪陳下,整劇終了,挑起的是更多的疑惑:蕭紅的文壇地位?她和蕭軍結合的理由?她和魯迅的關係?她的懷孕?她為何選擇香港?香港藝術節為何要挑選此題材,創作這齣歌劇?
《蕭紅》是意珩首次的歌劇創作,也是陳慶恩第一齣歌劇作品。音樂上,由於陳慶恩出身國樂,他在西方室內樂編制中,加入笙、琵琶和二胡等民樂。劇中民樂器明顯的獨奏片段,具畫龍點睛的作用。譬如角色內心的糾結與不安,以琵琶的輪指加強戲劇效果;二胡的綿長琴音,襯托情感的動心起念。
第一幕,蕭紅對抗傳統的媒妁之言準備逃婚,在此陳慶恩讓歌隊唱出樣板色彩極強的農村樂,象徵一種舊時代思想的禁錮。場景一轉,蕭軍出現並與蕭紅一見鍾情,成為拯救她逃脫傳統、迎接新時代的救贖。在此,作曲家巧妙將現代樂的旋律與農村樂進行交疊對位,透過現代樂風唱出自由與新生命。
陳慶恩的音樂,雖然不時有精采鋪陳,但在聲音處理上,似乎可以更大膽。或許因文本已預設框架,歌唱的部分多半為獨唱,缺乏重唱等其他形式變化。譬如蕭紅與蕭軍的磨擦,應可透過重唱的設計,凸顯貌合神離的狀況;蕭紅對魯迅的崇拜之情,以及魯迅對於蕭紅的欣賞,也不妨藉由重唱「隔空」對話。
《蕭紅》的舞台由曾文通擔任設計,台上一池水展現他的高明手法。序幕,由女高音鄺勵齡飾演的蕭紅,雙腳踩入水中,此時的她正邁向人生的盡頭。水在此有許多影射,可象徵她漂泊的人生終結在四面環海的香港。水也可以被解釋成河流──那條位於哈爾濱的呼蘭河,它串連著蕭紅與家鄉的關係,她無論如何掙扎,總是脫離不了自己生命的根源。
香港藝術節當初委創《蕭紅》時,抱持一定的使命,包括提供香港年輕歌手一個練功的舞台和表演的機會,若以香港音樂櫥窗的角度觀察此創作,聲樂家的確維持在一定的表現水準,尤其是飾演蕭紅的鄺勵齡,從聲音、肢體至情感均到位。
平心而論,當前版本的《蕭紅》未達成熟,還屬於初胚,尚待修整細節,才能趨於完善。明年香港藝術節再接再厲,委託陳慶恩譜寫另一齣歌劇《大同》,沿用多位《蕭紅》的歌手。有了《蕭紅》在前,《大同》往前的步伐要如何調整,應該可引以為鑑。
《蕭紅──三幕室內歌劇》
演出|香港藝術節
時間|2014/11/01 19:30
地點|台北市中山堂光復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