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魍魎傾巢而出《臺彎》
10月
09
2019
臺彎(迷內 Me-Nay提供/攝影吳俊諺)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900次瀏覽
戴尹宣(台灣大學音樂學研究所碩士生)

生命的時間軸不屬於「酷兒」(Queer),不屬於被排除於異性戀正典之外的魑魅魍魎;魍魎們無法擁有(所謂)正常的飲食、正常的睡眠、正常的性關係、正常的愛恨嗔癡,也於是無法如「正常人」獲得一份穩當的工作、結婚生子、終老一生。酷兒正是當代社會的魍魎,無愛無家,在無法前進也無法後退的時間裂隙中招搖著魅惑的觸鬚,召喚出一個頹靡碎裂的時空,在那裡不分白天不分黑夜,人們共舞共感,既是天堂也是地獄,因為我們沒有明天。

乍看《臺彎》一作,其看似發散的敘事軸與空間分配難免讓人不知從何「聚焦」,然看完整齣表演,不難發現編導在敘事策略上的選擇,是從形式上打破常規性的線性時間軸,讓六位表演者的身/聲/生命鑲嵌於碎裂的時空縫隙間,開展成一幅獨特、曖昧而喧囂的酷兒時空。

整場表演可分為兩部份,第一部份揉合台灣傳統民俗信仰的符碼,由六位表演者分別捧著自己名字的牌位,匍匐進場,圍著大圓桌如孤魂野鬼般爭相搶食桌上的食物,最後在一陣激烈的肉身纏鬥中戛然而止,回到各自的空間。重複性的展演在這個被異性戀正典所建構的「家」中,無法被共同化約的苦痛與欲望,如貼了常德街事件報導的報紙牆面針對男同志污名的刻畫,或是佈滿身心科藥物的浴室洗手台,在裡頭掙扎哀嚎。這些碎片在第一部分的最後匯聚成六位表演者肉身碰撞間的集體狂歡/狂躁,伴隨令人感到高度壓抑與緊繃的聲光效果。作為觀者的我生理上也感受到強烈的不舒服,甚至一度很想逃離,卻仍渴望繼續觀看;從基進的層面思考,這樣無所適從、無法動彈的感官與情緒經驗,不也正是酷兒的日常?

在第一部份感官的高潮之後,迎來一個小段落。六位表演者再次圍在圓桌旁,拿起寫著自己(在漢人父權家國體制中「被賦予」的)名字的牌位,將名字撕毀,重新提起筆,寫下各自真心想望的名字──有的覺得自己是怪奇少女,有的覺得自己是鬼,有的則覺得自己只想當一具身體。緊接著畫風陡然一轉,現場響起節奏感強烈的走秀配樂,表演者紛紛帶著自己的牌位,以新的名字帶著自己揀選的服飾配件,以無法被異性戀正典「指名道姓」的身份亮相走秀。帶著這樣看似突兀的轉折,在夾雜著高頻麥克風雜訊的結婚進行曲中,我們被帶到了戶外,參與一對男同志的婚禮,並將傳統結婚習俗中的潑水與踩破瓦,轉化成灑水與踩爛象徵異性戀框架的法典,在諧擬之中,婚家體制的荒謬殘缺昭然若揭。最後在男同志手牽手入「洞房」後,巨大的彩虹鯨魚旗被掛起。表演者之三兩上前,用筆在便利貼上草草書寫,「但我這輩子還是不想結婚」。

誠然,如同整齣表演的結尾,婚家體制與對酷兒對未來的想像緊密連結,有些人獲得「幸福」,有些鬼魂仍不願離開陰溝,但不論是誰,在那些共同交纏的剎那,都同是殘暴體制下的倖存者,半生不死的存在著。《臺彎》在闡述酷兒存在時,運用了新穎大膽的敘事策略,讓酷兒在現代社會的裂隙中以魍魎的型態彼此依存,不論過去,不論未來。

《臺彎》

演出|迷內Me-Nay
時間|2019/09/08 19:30
地點|寶藏巖國際藝術村山城53號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江峰的《臺彎》模糊日常與表演的界線,它無法告訴你婚姻的祝福與努力孰重孰輕,無法告訴你地獄的呈現是否是壓迫的唯一解,無法告訴你這是不是屬於臺灣全體的意識,它創造一個本於日常也異於日常的家內空間,邀請你參與演員生命與傳統習俗的重構過程。(張庭瑋)
10月
08
2019
在東亞的表演藝術生態中,製作人或策展人社群網絡有一個實質上的重要性,那就是:在各國經濟結構、文化政策、補助系統到機構場館往往體質與架構迥異的情況下,跨國計畫常無法──例如,像西歐那樣──純粹透過組織面來推動。無論是評估計畫可行性,還是要克服合作過程的潛在風險與障礙,人與人之間的理解與信任都是極為重要的基礎。因此,「在亞洲內部理解亞洲」也包括認識彼此的能與不能。
11月
20
2024
本文將主要聚焦於策展人鄧富權任期前三年,在由公立劇院、機構主導的城市藝術節之「策展」可能形塑什麼?又究竟「策了什麼」?而「策展」又如何「製作」節目作為討論主軸,並嘗試推想我們可能期待或需要什麼樣的城市藝術節。由於我在上述期間曾多次以不同身份參與藝術節,請將本文視為介於藝術節觀眾、參與藝術家(團隊)、觀察者等多重身份交叉田野的書寫。
11月
15
2024
《熊下山》及《Hmici Kari》為阿改及山東野合作的部落走讀結合餐桌劇場的系列展演活動。阿改協助調度部落文史及人際關係的資源,如商借場地、遊客接駁 ……,我們則專注於劇本撰寫、排演、劇場技術與設計。在基礎條件的限制下,即使盼望搭配華麗的燈光或絢爛的配樂,現實中卻得層層考量,比如是否要借電還是自備發電機,、某段音量過於龐大,會不會干擾到鄰居或讓小狗咆嘯等。看似簡單的行政工作,需要耗損相當的溝通工程,人際關係的稠密程度比蜂蜜還黏,比樟樹燒出的煙霧還猛烈,團隊成員總得細細梳理,說話再說話、確認再確認。
8月
23
2024
筆者有幸參與的2023年浪漫台三線藝術季的藝術策展「淺山行路人」,範圍橫跨五縣市,光移動就是場挑戰,「走入地方」是所有參與藝術家與策展團隊開始的起手式,這其中也不斷叩問「地方」如何被界定與其所連帶衍生的認同、族群、邊界等諸多問題。在籌備過程中拜訪各地「地方引路人」成為一個關鍵,透過多次實際走訪、聆聽、討論與溝通,許多作品在這個與地方來回互動的過程中而發展至最終樣態,甚至因應場域而重新發展。
8月
21
2024
對於徵件或委託創作來說,通常會有明確的目的與任務,而該任務也很可能與政府政策相關,例如利用非典型空間(通常帶著要活絡某些場域的任務)、AI、永續發展、社區參與等。一個不變的條件是,作品必須與當地相關,可能是全新作品或對現有作品進行一定程度的改編。可以了解這些規章的想法,因為就主辦方而言,肯定是希望作品與當地觀眾對話、塑造地方特色、吸引人流,並且讓首演發生在當地的獨家性。這似乎造就了「作品快速拼貼術」與「作品快速置換術」的技巧。
8月
14
2024
戲劇節與地方的關係略為稀薄,每年僅止於展期,前後沒有額外的經費舉辦其他地方活動或田調。又,由於地方民眾的參與度不高(光是居民不見得需要藝術就足以形成困境;加上更有效傳播資訊的網絡媒介不見得適合多為非網路住民的魚池),這導致策展上對於觀眾組成的認知模糊:既希望服務地方,又期待能吸引城市觀眾,促使以筆者為首的策展團隊萌生轉型的念頭。
8月
14
2024
綜言之,今年的「Kahemekan花蓮行為藝術展演」大膽化用戲劇元素,近乎從「單人行為」往「雙人、小組行為」延展與突破。即使觀眾與舞台上的行為藝術家拉開距離,但劇場氛圍濃厚的行為展演,反而透過聲光音效、物件應用及行為者「共舞、同在」而拉出不同張力,甚至在不同主體對原民文化認同/藝文工作、少數發聲、藝術/生命哲學等主題闡發不同意見之際,激盪出辯證與淨化之效。
8月
14
2024
換句話說,人與地方的互動經驗,會使人對地方產生情感,進而做出超乎理性的判斷。否則我們很難解釋,黃錦章從布袋戲團團長到文化工作者的身分轉變,以及那種持續為自身生活場域策動事件的動力;從張敬業身上,也能看到同樣的情感動力模式,令他在見到鹿港於鄰近工業及商業觀光夾擊時,自發性地舉辦文化活動,尋找外於過去的聚眾可能。
8月
09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