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陳佳伶(專案評論人)
當我們坐進觀眾席,等待節目開演後,首先感受到的會是什麼?幽微的燈光無助於快速辨識出舞者動作,反倒是音樂恰似要填補之前等待的空檔,二個段落的吉他聲率先奔流而出,歌曲充盈滿貫於整個空間,似曾相識的音樂十分撩撥記憶,無從憶起是否真確聽過,但近演出中場時,這首歌又重複現聲,形成二段組曲,對我來說是從雜揉了Bossa nova風格的獨立音樂開始,緊接著野性的西部樂曲,再接續不含人聲的電子舞曲,舞作結尾在和起始歌曲節奏相似,但唱腔更為呢喃鬆弛的曲風。同被歸類在抽象藝術領域的音樂和舞蹈,發揮在這部兩者兼有,且勢均力敵的作品中,音樂是否有帶領我們更加親近舞作,或是藉著不同的創作媒材疊加了彼此的多義性?在非敘事性的舞作中,滿版的音樂確實大幅擴充了我們的感受。
墊起腳尖的舞蹈動作湧現於作品中,它讓需要大量擺動關節、扭轉肢體的舞者,必須克服顛簸,比上如履平地時,付出更多的穩定性,觀者幾乎都能臆測在透薄舞衣下的小腿肌,是如何緊繃結實地全力在運作,但我們同步能感受到舞者的前腳掌,正透過地板的反作用力來支撐身體動作,就像是穿上了一只隱形的玻璃高跟鞋,高跟鞋在其長遠的發展歷史中,並不單獨專屬於某一性別,到了現代由於時尚造型需求,才歸類於女性,另採取男性觀看的角度欣賞,忽略了它的不舒適,與不合乎身體力學,全盤以延長肢體的美感來看待,但在舞作中我認為編舞家創造了一種中性且均質的身體,舞者們演繹的是共有的感性肢體,基於在愛情中我們所能感受到的大量情緒,從最美好到最哀傷的快樂既痛苦分級表中,解析與拆分情感在身體上的表現,唯有從獨立的個體中發散,並不評判男性無法如此性感,也不妄語女性不可能堅毅,他們也不推舉與拉扯彼此,就是在群我關係中展現自己,適度中與對方互助與扶持。
親膚透薄的舞衣上蔓生著形式各異的圖騰,唯有那顆炙熱的紅心是人人共有的,有些驚訝於那些看似自然叢聚的有機植物上,竟然飽含著心緒、蓄積著情感,對我來說情緒是隱藏在如心臟的瓣膜間,最隱而不顯、難以察覺的,但在這裡它卻是赤裸般地昭然揭露於皮膚最表層,像是舞爪張揚的刺青,積極地想標註出自我。或者那也正是在反映一種加諸於身上的目光,被標籤化的個體,像是束縛形體的薄膜,隱然被主體的動能所制約,卻也反客為主地牽動被包裹在內部的身體,就像舞者甫一出場的段落,身體被包覆在微弱的燈光中,我們僅能以輪廓分辨他的動作,無法觀得全貌,只能等待黑暗逐漸從軀體上剝落始能看清,就像是觸覺體感的感官能力,跨到肉眼視覺可見材質上的一個交涉過程,又像是另一幕滿場紅光忽見單束綠光投射至舞者身上,從撞色強烈的視覺裡,延遲感受那短暫不存清透般的膜。又或者在具象化、外顯的情感中還包含著另種層次,藉由擬似刻蝕於皮膚上的痛感,指向另一種內心的痛楚,回應於題名對於愛情的指涉。
《心碎蠻荒之旅 》
演出|以色列L-E-V舞團
時間|2023/3/11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