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劇的服務觀眾固然以兒童為主,但不可否認,孩子都是由家長陪伴同行,兒童劇若能做到老少咸宜,才不會造成許多家長覺得戲太幼稚,拚命低頭偷滑手機,甚至打瞌睡。
以此觀察紙風車劇團《諸葛四郎》,確實達到老少咸宜,大人可以津津樂道想起看漫畫《諸葛四郎》的童年回憶,懷舊的浪漫心情被喚起。而絕大多數孩子則是新鮮有趣的看到很臺灣本土的「漫威英雄」,也是具有中華文化特色的武俠俠義故事,被賦予新潮的模式呈現。戲開始的第一秒,把平面漫畫製作成動畫影像,諸葛四郎在樹林間移動,追尋魔鬼黨,幾個畫面掠眼後,諸葛四郎轉成真人演員,再從布幕後跳出。對於這一代受視覺文化影響長大的兒童來說,視覺影像生動活潑,真人融入動畫的表現,節奏剪接得恰到好處,可以帶給兒童驚喜感,引發情感想像投入。
但這齣戲沒有過度依賴多媒體影音效果,刺激十足的開場後,即刻進入真實的肉搏武打,傳統戲曲表演的程式化身體此時表現於舞台上並不意外,不宜忽略還有武術功夫的動作配合,流暢的套路對打,虎虎生風。緊接著下一場戲,登場的是衛國王宮裡的曼妙歌舞,富有中國民族舞蹈的優雅身段,可是曲詞唱腔竟然是國語夾雜客語,這就微妙地透露出一些訊息了。
這回《諸葛四郎》的演出,不同去年首演版,結合了客語與客家文化元素,這樣的結合更理所當然也深具意義,因為《諸葛四郎》的作者葉宏甲本就是新竹出生的客家人。所以衛城變身成為一個客家庄,城門前的市集擺上鮮豔花布,招牌掛著「擂茶」,語言用客語和國語雙聲並陳,中場休息時兩位女演員騎著布馬出來展示「中場休息」的布軸,再加上諸葛四郎的褲子亦有藍染的特徵,這種種設計雖然使客家的意象明朗突出,可惜這齣戲與客家的關係亦到此為止,並未進一步深掘出客家更醇厚的人文內涵。
這齣戲的內涵,更精確地說,是多元文化,跨國界的總匯,讓我們看見山將軍和海將軍與宮女的舞蹈,出現了西班牙的鬥牛舞姿態,聽見法國作曲家拉威(Ravel)的《波麗露》(Bolero)舞曲揚起﹔看見魔鬼黨的勁歌熱舞裡,充滿韓國流行音樂(K-POP)與美式街舞的影子﹔還穿插魔術、雜技,前述的民族舞蹈、傳統戲曲則見中國元素﹔再加上臺灣式的諧趣笑料,比方把「諸葛四郎」名字中的「四郎」說成台語「死人」的玩笑……,這樣的手法,儼然是紙風車劇團喜愛的後現代拼貼風格再一次形塑確立。
紙風車劇團的後現代拼貼風格,也許我們還可以用更貼近臺式風情的用語來形容,就像辦桌的總匯。辦桌時總鋪師竭盡所能地端出澎湃料理,常用大火熱炒,很合紙風車劇團演員總習慣青筋暴露似的用力表演,擅於經營炒熱現場氣氛。辦桌葷素生冷不忌,不妨從市集老闆娘被偷東西時,以及公主面具被解鎖時的身體語言裡,看出一些性別受壓迫的性別政治﹔也可以從魔鬼黨對戴上魔鬼黨面具的兒童觀眾說,要招收年輕黨員,看出政治的隱喻,尤其是深入瞭解過葉宏甲的生平,知道他1950年代曾因一幅諷刺政府菸酒公賣制度的漫畫,被政府判刑坐了一百天黑牢,國民黨的腐敗失去民心,失去民心丟了政權,要重建年輕世代的信任與參與,現實與戲劇一對照,這齣戲創作的意識帶有政治正確昭然若揭。
當然,兒童觀眾未必能看出政治隱喻,我們也可以先拋下這些解讀,回到舞台呈現的表象,肯定《諸葛四郎》確實從頭到尾毫無冷場的好看,比起紙風車劇團過往許多戲碼情節七零八落拼湊痕跡明顯,這一回倒是把故事起承轉合都交代得清清楚楚,該有懸念有懸念,情節堆砌與衝突皆合情合理,該傳遞的正向道理﹕維護正義、珍惜身邊擁有等理念也有明晰敘說。尾聲讓名為「葉宏甲」的畫家走出來說要幫衛城國王、公主、諸葛四郎和真平等人畫一幅像,「葉宏甲」稍早要入城時被當作不明分子捉走關起來,他是如何逃脫或被釋放﹖劇情裡沒有再交代,這是耐人尋味的。但他以藝術創作留下永恆,再接續到最後字幕打上向「葉宏甲致敬」的字樣,紙風車劇團於此證明他們用《諸葛四郎》這齣戲,再回返思辨藝術的定位與價值時,又超越了政治正確的束縛了。
向「葉宏甲致敬」字樣旁,倘若再加上他的出生年代,或者把這齣戲主要改編的《大鬥雙假面》年代標示出來,可以更清楚讓孩子對原作時空有連結,也比較能和陪同的爸爸媽媽,甚至爺爺奶奶的懷舊時空有連結,沒有斷裂隔閡,那麼這齣戲建構的劇場記憶會更甜蜜溫馨。
《諸葛四郎》
演出|紙風車劇團
時間|2018/05/12 19:30
地點|台北市城市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