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神話有一個故事,講述西西弗斯受到諸神嘅懲罰,要喺地獄不斷推一塊巨石上山;上到山頂,巨石又會自動碌返落山腳,佢每日都要重複呢種徒勞無功嘅工作,直到永恆。後人有一個講法,話諸神並唔係用「推石頭」嚟懲罰西西弗斯,而係用觀念,用「我永世都要推石頭實在太慘」嘅呢個觀念。西西弗斯知道自己改變唔到命運,佢唯一可以做嘅,就係繼續推石頭。直到有一日,佢發現佢可以蔑視自己嘅命運,甚至用享受呢個過程嚟去否定諸神對佢嘅懲罰,於是,佢感覺到自己係快樂嘅。
西西弗斯之歌 / My Little Airport / 詞曲:林阿P
幾年前曾經去香港旅遊一次,出國旅遊這種事對我來說是很稀少珍貴的事情,畢竟基於預算考量,我實在沒甚麼心思規畫出國旅遊。而香港那一次,幾乎已經注定在我飛黃騰達、至少可以負擔比較好的飯店以前,不會再去香港旅遊了。
那時住的是青年旅館,非常小,一間房頂多四坪吧。放了兩張上下舖,入住後行李一放,連圍著小桌的空間都沒有,行李箱打開後連走道都顯得舉步維艱。因為太小;也或許是因為沒有這種習慣,或是兩者都是,這房沒有玄關,外出鞋穿了就走進房,換了拖鞋就在房內走動,地板顯得灰撲撲的,房內唯一的淨土就是床鋪,只可惜攤開了毛巾換洗物盥洗用品,床鋪也顯得侷促,無法忍受但確實忍受著,洗了澡沾濕了的腳底板,和抖滴的水珠落在地上,和灰塵溶在一起。
浴室是狹窄的,蓮蓬頭開了會濺到馬桶,水珠打落地面、馬桶甚至馬桶中,無從分辨那些反射的水珠從哪兒來,只是覺得心裡不舒服。洗頭洗身體時左碰右碰,剛潔淨的身體總覺得就是馬上又染上了陳舊磁磚的污漬。晚上睡時,小,就覺得小,忍受著冷氣、電扇的聲音,腳丫若有似無的污痕或是小石子、灰塵總覺得就是爬著攀附上,然後睡去。那就是我對香港的第一個印象,也一直是如此。小、狹窄。
《我的50呎豪華生活》選擇住宅議題來當作主線,從熱鬧模擬房仲員推銷的場合開始,觀眾最先代入的角色,就是「我」,買不起房、租不起房的我。在推銷員天花亂墜的描述中,僅有50呎的「豪華套房」成了一應俱全的機能性豪宅,廚房衛浴客廳房間、情侶入住招待親友都沒有問題。但隨即感受到的是,劏房脆弱廉價的木板隔間(彷彿一不小心就會被木屑扎到皮膚),荒唐的隔音與狹窄的空間。劇中設計讓三到四人一組,待在模擬的劏房之中,感受個中滋味。同時可以聽到外在的吵鬧聲,與可聯想的糟糕治安:妓女、販毒、竊盜、問題鄰居與家暴...,彷彿全世界的社會底層都將與這劏房同進同出。
寬敞的演出場地,硬是為了這個橋段,隔出了十六間存在意義只有十五分鐘的布景隔間,在昏黃紅暈的燈光下像極風化街,撕破的卡通貼紙黏在牆上,空間盡是一股欲蓋彌彰的陳破味。場地為了不同劇目的需求,左切右割,倒也像是香港現在住屋環境的寫照,大房割小房、小房割劏房、甚至劏房還能再割成棺材房。寫實的切割漸變為寫意的切割,甚至最末一幕的投影演出甚至帶著一股魔幻,下方實景與上方投影互動,從前幕演員與觀眾共處一室的共演轉為沙盒,狹小擁擠的空間在投影設備上壓迫營造為自成一魔幻的視覺。
自開場的高互動性,打破第四面窗,演員化身為劇中角色引導觀眾體驗與感受,到第四場開始漸漸地戲劇不再與觀眾有直接的互動,頭先的歡鬧戲謔已然消失,誇張的狂笑轉為無力且無從反抗的微笑,《我的50呎豪華生活》瀰漫著一股無以對抗的抑鬱,看不見未來的青年不如想像中憂鬱詩意,壓迫他的是一整個世界的現實,悲憤與無力甚至無法發洩,因為他今晚得睡在劏房的地板上,家中唯一的隱私空間:上格床,已過了使用時限,妹妹躺在上面。妹妹看見的是劏房劃分出來的階級落差:「我從來沒有去過別人家,也不曾邀請同學來我們家,我不知道他們的家是不是跟我不一樣」,青年看見的是沒有希望的未來:「有人說三十而立,人過了三十還住劏房是可恥的。我今年二十七,我不知道我三年後是不是有可能從地上睡到上格床」。劏房居住環境的低落,吵雜、喧鬧、犯罪,以及公共安全上的疑慮,電路、瓦斯、防火都充滿問題,但也無法輕易搬出,他就像一個底層勞工的爛工作一般,你恨他;但你不能沒有他。住在劏房,除了對於生活的不便與痛苦、對於生命受到威脅的驚怕,更甚者是經濟基礎弱勢下,隨時都有可能被終止契約、流落街頭的不確定性。
《我的50呎豪華生活》
演出|影話戲
時間|2016/08/18 14:30
地點|表演36房屋頂小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