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承擔一種身份的重量《父親》
10月
12
2018
父親(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周嘉慧)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061次瀏覽
林穎宣(自由文字工作者)

來自比利時的偷窺者舞團Peeping Tom,自2010年成團至今,作品中場景的寫實風格(Hyperrealistic)、獨樹一格的肢體技巧,令國際間大、小劇場觀眾都驚豔不已。由於舞團強調團隊集體創作,在作品中都以演員本名互稱,亦是保留了語言、精神狀態的獨立性。今年,2018年國際劇場藝術節於臺北首演家庭三部曲(Trilogie familiale)的首部曲:《父親》(Vader),是由舞團編導Frank Chartier、藝術總監Gabriela Carrizo窺視寫實生活日常,於2014年所完成的系列作品。

親子關係是人生必修,而不論之於父母或之於己身,「衰老」(aging)和「遺憾」(Regret) 的不可違逆性,也成為不得不面對的人生限制。場景設定在一間簡陋的養老院食堂裡,食堂中的所有老人都如等待凋零的植物般停滯和被動,而故事從一名女子(臺灣籍團員舞者,劉怡君出演)詢訪的對手戲開始,緊接著,她以超扭曲怪異的超現實動作來呈現肢體被物件牽制的模樣,並且不斷切換角色,帶領觀眾一步步踏入這個由來自八個國家、共十三位演員所創造的「遺憾之家」。

在前景的養老院現場之外,上舞台處是一座高起的小舞台,小舞台上由群眾演員擔任空氣提琴演奏隊伍,劉怡君變成幻想場景中擔任主持人的女歌者,以一曲《夜來香》以及貓的身體姿態走進故事,接著老父親里歐(Leo) 在被兒子西蒙(Simon)急忙推入之後,便成為舞台上的「父親」、一切責怪指事的代稱,和所有可怖噩夢的主人。養老院護士Marie一角,因為「清潔」和「守護」的角色功能,在劇中亦為故事的全知者。

當背景樂團的樂器、老父親里歐的鋼琴都衰老殘壞、只得在幻想的場景中自得其樂、浪漫地自彈自唱「感受」(《Feelings》,巴西歌手Morris Albert於1975年發行的流行金曲),只有護士Marie手上的那把刷子是穿越虛實、得以進化的:為淨化所有的人事物。不只是淨化由她聲稱大家想要殺死里歐的邪惡思想,或是淨化處處生蚊子的院內環境,更是為淨化里歐不為人知的過去中已無從考究的遺憾和悔恨。被安置在養老院的里歐,戴著父親的頭銜,被迫一再面臨身邊角色們每次的易容:亦邪亦柔,時而怪異,時而又令人感到寬慰。一場場的群起瞞騙可以被視為是里歐單一角色的瞻妄,又或者是每個角色潛意識對於失責父親的情緒噴張,這是Peeping Tom留給觀眾作為《父親》(Vader)的觀者(viewer)/偷窺者最玩味也最私密的想像空間。

養老院是走向死亡的地方,但在逐漸死去的同時,我們看見在幻想的場景中,老人們仍然能夠歌舞、能作夢、更仍揣有欲望。在劇中也因為虛實場景不斷交換,詩意的幽默與音樂,得以穿插在其中做為過場,如實緩解了沉重的死氣,只是被關進養老院的靈魂仍是出不來的,它們只能凋零,這是不可違逆的事實。導演在演後分享自己是因為步入中年、意識生命中的許多遺憾後,才開始發展該系列作品。

每一個人和父親的關係都是獨特的,在《父親》(Vader)中里歐的每一段噩夢都重塑了「父親」一角的形象,衰老、拋棄、逃避等議題也都存在各個段落中,藉由不同的角色應對,向父親一角進行了猛烈質問。錯置的寫實與幻想、生與死、遺憾與遺忘、留下與離開,《父親》(Vader)作為Peeping Tom的家庭系列首部曲,並非為強化情結,而是敲醒每個人心裡對於父母老去後將成為自己責任的那份憂懼、看似指向遺憾的警鐘。但究竟何謂「父親」?身為人父的責任與義務又為何?在最後除了父親里歐,其他角色都穿上別人的戲服成為他人的角色、成為另一段故事的加害者、被害者或者旁觀者,這份「身份」的可取代性,也巧妙帶出了Peeping Tom的表演風格:直面挑戰大眾(包括自己本身在內)所不願面對的實相,一種超級寫實的窺視,一份必然共同承擔的責任。

《父親》

演出|偷窺者舞團 (Peeping Tom)
時間|2018/10/07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兒子憤怒指控父親要求道歉,逼得父親終於開口時,場景卻瞬間轉換,飾兒子的人竟成了說著感言的得獎者。編舞者將燈光、聲音對比,區隔舞台上父親尷尬、落寞的空間,將情緒與控訴層層遞進,勾勒著多數人的情感與共鳴。(李詠婷)
11月
05
2018
藉由訴諸個體的內在真實世界,編舞家巧妙地描繪了一個全人類的問題,也就是人口老化的沉重性。他讓我們看見自己:當死亡似乎遙不可及,越來越多的人口都將面臨被剝奪人性的未來。(杜秀娟)
10月
18
2018
《父親》集結了諸多父親的身影、用各種詩意奇幻的表演語彙,真實地揭示出面對生命終老的必然、以及父子關係中的種種疏忽與錯置。讓人重新思考,老,究竟是一種殘剩,而是豐美的堆積?(丁安庭)
10月
16
2018
身體與主人(意識)的分離,預告著衰老、或許失智的父親的意識與身體分離。若身體是感受現實世界的中介,當身體退化、器官衰弱時,現實世界必然以非常不同的面貌被感知,於是舞台上出現了怪誕的景象。(徐瑋瑩)
10月
11
2018
《群浪》從電音和慢速中看到自由,放大生命的存在;從看似青春動感中探討其背後深層、關於身分認同的沉重議題。或許跟最後的結局一樣,沒有解答、沒有對錯;只不過,是以一種更為純粹,不常見的態度,切入觀察這個世界,在兩個端點中,找到一個舒適的平衡點。
11月
20
2024
編舞家林文中不僅運用了「無家者」的對話作為舞蹈主要配樂,在對話之間還慧黠地穿插了歌劇中的詠嘆調,壓抑、痛苦的情緒剎那間得到了一絲釋放,伴隨著優美的歌聲,彷彿讓生命獲得救贖般,一直沉溺於泥濘中的自己,也得到了舒緩與解脫。
11月
11
2024
就舞蹈身體而言,這個自我在台灣幾乎沒有經典涵義的傳統可言,把宮廟信仰或原住民祭典的身體性視為舞蹈,其實是事後的現代發明與自我證成。那麼,與其惘然去找出刻有自己名字的魚,還不如把自己視為魚,並裝上感應器,游向汪洋大海,接通地球寰宇的種種感素。
11月
01
2024
而今回到劇場,完整的「劇場重製版」讓過往的意味不明忽然有恍然大悟之感,拉威爾《波麗露》僅有單向漸強的意涵也更為明確:鼓點是不得不前進的步伐,無論是誰,人生都沒有回頭路。
10月
28
2024
《人之島》則將聚焦於人的視角稍稍轉移到環境,從風土民情與人文歷史稍稍滑脫到海洋島嶼間的隆起與下沉,以及隨著外物變動所生成的精神地景。
10月
1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