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最後一程,您準備好了嗎?《父親》
10月
18
2018
父親(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周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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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秀娟(專案評論人)

《父親》是偷窺者舞團(Peeping Tom)的家庭三部曲之首部曲,為一齣綜合戲劇元素、音樂與舞蹈的作品(接續是《母親》、《孩子》)【1】,場景設於一家養老院。父親雖是貫穿前後的主要角色,但更指涉任何一個人在人生最後階段的光景;他代表的是一個個體的理性,也就是左腦的智性,或說是代表陽性的能量。由他被兒子拖進養老院開始,我們看到他逐漸走向凋零。編舞家放大(amplify)非理性的人性部分,利用扭曲與狂暴的肢體動作,呈現人與人之間的壓/張力,壓抑的慾望、衝突與情感。

一開場的女舞者,手中的袋子似乎有著生命,拖著她到處亂跑,裡面的物件掉落滿地;工作人員幫她脫外套,也成為一場掙扎與拉扯。在或繃緊、或荒腔走板的樂音中,主要舞者以顫抖、散亂的表達性肢體動作,描繪出一個非比尋常的世界,彰顯不被談論的底層存在。他/她們運用身體的不同部位,跳出特異的肢體舞蹈,比如以膝蓋跳舞,唱著「夜來香」,拖著類似貓叫的尾音;或者手抓住同一邊的腳,以前腹後背在地上轉滾,就為了脫下鞋子;父親唱著〈Feelings〉時,舞者在一旁狂亂地扭曲著。很巧妙地,這樣把肢體動作推到身體的極限,造成情感滿溢的效果。在場的角色人物,還有照顧者和住在裡面的一群老人,這群人時而變身為情感的化身,或情緒的代言人。群眾有時變成歌隊,強化戲劇的張力,比如兒子要父親為過去道歉,所有的人便一同要求他要道歉,讓父子之間的張力無所遁形。

養老院裡有的是陰冷的管理,從麥克風中傳出各種指令:有人的鑰匙掉了,要老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以便找出鑰匙;或者時間到了,該回到自己的房間去……等等。這種控制式的管理,揭露了一個封閉的世界與當代老化社會中老人的命運。兒子很努力地在每個禮拜一來探訪父親,卻只有半小時的時間,在有限的時間想帶父親到公園散步,等到穿戴好,時間也快過了。在壓力之下,兒子控制不了脾氣,這種匆忙的來去,也讓來訪顯得諷刺。藉由呈現一個個體的凋零,身處與世隔絕的養老院,每個老人所剩下的只有崩解的健康、記憶,與無盡(殘酷)的回顧。最後連兒子也變成一個父親/老人,還得照顧一個更老的父親,重複個體老化的歷史。

當我走出劇院,腦中印記的是狂亂、失控、無能為力的影像。藉由訴諸個體的內在真實世界,編舞家巧妙地描繪了一個全人類的問題,也就是人口老化的沉重性。他讓我們看見自己:當死亡似乎遙不可及,越來越多的人口都將面臨被剝奪人性(dehumanization)的未來。編舞家沒有明說的,是人口結構的改變,老化除了影響個體的主體性(也就是說,人從哪個時候開始不再是人?),還有,當人不再是人的時候,人與自己、與親人、與社會的關係將變成如何?榮格取向的分析師曾將德勒茲與瓜塔里的地下莖(rhizome)概念,詮釋為集體潛意識的圖像。【2】就某個層面,我們所看到的個體與獨立只是表象,在深層的意識裡,人類是連在一塊兒的整體。由這個理論角度來看,可看到創作者對於西方的智識中心(logocentrism)作出沉重的批判。

註釋

1、參考舞團網頁http://www.peepingtom.be/en/productions/9 (2018/10/10查詢)

2、David C. Hamilton,什麼是榮格心理學,參考:

http://www.jungiananalystvt.com/WhatisJungianPsychology.en.html (2018/10/12查詢)

《父親》

演出|偷窺者舞團(Peeping Tom)
時間|2018/10/07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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