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駁二藝術特區蓬萊區B9倉庫內,雙面的觀眾席將長方形的表演區包夾在內。開演前,聯想起近年多次的觀賞經驗,如此的雙面舞台設計,猶如雙面刀刃,可能倍增表演文本內在涵容的象徵意義或舞台效果,亦或是更為削弱了戲劇效果的聚焦與層次?
舞台上方吊掛著一個形狀像是起重機的大型掛勾,仿金屬質感,加上兩面觀眾席與表演區之間立著角鋼組成的格狀欄架,除了呼應劇中設定角色經營的廢料五金行,也好似更加強調了此劇演出所在高雄的重工業城市體質。
戲將開演之際,暗燈之中,輝煌昂揚的古典音樂混雜著鋼鐵敲打聲,氣勢磅薄,然後,燈亮,劇中的四個人物定格場上,微微顯露了一種僵持、但仍勉強維持和諧的態勢。戲由此展開,為了處理孩子的衝突,兩對夫妻必須見面商談,從彼此的互相恭維、溫文儒雅的態度揭開序幕,看似和平理性的優雅偽善表象之下,越來越多難以掩飾的不滿、鄙視、責斥、憤怒,漸漸越來越多的攻擊與捍衛、嘲謔與狼狽不堪,有如人性場景的殘酷舞台,不僅是兩個家庭之間假借關心孩子而進行教育批判、家庭倫理、社會道德、甚或是環境汙染、生態保育等議題的攻防戰,甚至在中後場,連彼此結盟或對仗的關係也在兩對夫妻之間隨時交錯重組,形成一次次引爆、緩解、再爆發、更衝突、又轉折——這同時,全劇自始至終沒有更換場景,集中於從台北南下高雄的法律背景陳姓夫妻特地造訪從事廢料五斤收購販賣的張家,幾次幾乎要結束的談話又被不同的原因再生不同後續或新的話題——如此的情節,可說是在糾結中緩緩進展,除了雙方家長通過唇槍舌劍明爭暗鬥,凝聚戲劇張力,還要有不時揭露的夫妻相處秘辛等帶來意外的戲劇節奏變化,才能在長篇的犀利語言裡,讓觀眾充分見識現代父母/夫妻的文武交鋒、形象假面崩解歷程,才有可能充分理解並觸及劇情可能帶來的迷思與省思。
延續上述,在觀賞的過程中,筆者不斷感受到該文本架構追求目標的精采與難度,只是,不換場、不換景的前提下,經常總是用力的、偏誇張表演的四個角色,即使達到性格區分鮮明,但兩位女性演員刻意營造的語調反而讓觀眾聽不清楚台詞,四人之間的情緒能量有待更多的層次建構,加上沒有人能夠真正暫時離場,使得原本應該迴轉上升的膠凝盤旋狀態,徒然成了原地打轉,費力而累人。還有,語言之外的表演,諸如劇中一位男性角色與其他男性之間互動的眼神、肢體動作、講電話與調神態,提供了某些性向的曖昧暗示,卻與其夫妻關係、調解自己孩子與同學紛爭的事件無法產生戲劇動機相加相乘的效應,反而造成了某種不知為何的困惑感,在四人對話情境從理性邁向暴戾的途中,反而趨向了失重狀態,莫名的、胡亂的互相碰撞著、思吼著。也因此,在演出的收尾處,四人紛紛呈現崩潰、混戰一片,驀然燈暗的時刻,卻是詭異地讓觀眾好似聽到了一種吹角號般的訊號:終於到了失控的起點、戲的下半場要開始了!?
在舞台視覺方面,雙面舞台的得失並存:如演後座談導演所說,讓兩邊的觀眾互相對望,既有對看的趣味,也有互相檢視的意味,ㄧ如該戲的兩位男性角色從頭到腳的造型相同、兩位女性角色的洋裝同款不同色,乃是刻意暗示人我的普遍相通性,在彼此的眼光中看見自我;對坐在觀眾席的筆者來說,ㄧ來是感受到雙面舞台讓該戲的場面調度完全損失了景深,連帶某些關鍵時刻或是情節轉折之處,也少了停頓或是凝聚的力道;至於,服裝造型的巧思,在寫實表演的基礎之上,男女雙方四人之間能否形成前述廣義的隱喻,有待討論。
姑且不論此次表演文本與美國東尼獎最佳劇本獎《文明的野蠻人》、電影《今晚誰當家》(中文片名)、綠光劇團《文明的野蠻人》的脈絡如何相通,以觀賞現場所呈現的場景設計、角色設定、道具運用(如粳粽),應有其在地化用意,但是兩對夫妻的談吐腔調、職業屬性,涵納了長居高雄與遷居天龍國的對比,卻也接近ㄧ般刻版印象,倒是讓人略感納悶、遺憾。想像如此緊湊結實的文本結構,在身聲能量俱佳的演者合作下,如何讓滔滔不絕的問答辯詰,能夠緩急有致,在一圈圈的進退攻守之中,有如運轉有效的渦輪機,不斷加速盤旋前進,終致失速而華麗的爆發,留下發人省思的驚愕、喟嘆。如是,讓我們期待「愛慕劇團」繼續努力,達成其志願:「成為社會的手術刀,以扎實、嚴謹的演出剖析各種社會現象、透視深埋其中的情感。」(註)
註:摘錄自《殺不住》節目單〈愛慕劇團簡介〉。
《殺不住》
演出|愛慕劇團
時間|2015/06/12 19:30
地點|高雄市駁二倉庫正港小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