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蔡佩伶(專案評論人)
原應在2022年上演的《寶蓮燈》,歷經一波三折,終於放光。從結構來看,戲分兩段,第一段聚焦仙凡戀,描述三聖母楊嬋(張孟逸飾)愛上書生劉彥昌(江亭瑩飾),玉帝(鄭力榮飾)將此事告知楊嬋胞兄二郎神楊戩(古翊汎飾),楊戩得知後率天兵拆散兩人,將與母親同樣思凡而觸犯天規的楊嬋幽禁華山,不久產子沉香(林若珍飾),託付貼身婢女靈芝(王台玲飾)送交劉彥昌撫養。第二段轉向沉香成長記,描述沉香長大後,其父另娶王桂英(廖玉琪飾),得子秋兒(郭庭羽飾),兄弟同在私塾讀書,某日失手擊斃宰相之孫秦官保。沉香命秋兒佯裝全不知情,欲自承罪責。但秋兒不從,兄弟二人爭相認罪,劉彥昌夫婦百般探問仍不明真相。劉彥昌命妻攜子逃亡,願代子負責,但秦府人至,秋兒及王桂英先後被打死,劉彥昌只得令沉香逃往華山尋母庇護。華山路遙,沉香勉力至華山腳下即昏厥,被霹靂大仙所救,康復後收為徒弟,傳授武藝並贈萱花斧。習得武藝的沉香(許博淵飾)仍懷抱救母信念,途中經玉帝提點可以情感攻勢突破。楊戩不願重複悲劇,選擇在舅姪決戰放水,沉香取勝,如願劈山救母。楊嬋得知劉彥昌一家遇難破碎,悔過自懺,母子同入仙家守護蒼生。
《寶蓮燈》是一齣充滿象徵隱喻的神仙戲。神仙戲某種程度上承載著人類追尋永恆的內在意識,不停被重述而歷久不衰;也反映戲曲發展與宗教彼此的緊密關聯。
寶蓮燈(薪傳歌仔戲劇團提供/攝影陳宥崧)
不過提到《寶蓮燈》,雖然實際情節有兩段,觀眾的記憶可能受到影視舞台各類作品影響,通常集中在後半段劈山救母的部分。此劇的編修大幅填補楊嬋與劉彥昌那段仙凡前情,平衡原劇頭輕腳重的結構。前導幕窺視鵲橋會鋪陳楊嬋動凡心的根由,唸白刻畫兄妹對仙凡戀反應差異。如果說仙凡戀隱喻神仙如何面對世人的理想追尋,楊戩的排斥反應混雜了個人陰暗面以及為神的典範自律;與心生憧憬的楊嬋大不相同。其次,重要道具的運用,將法器寶蓮燈作為楊戩楊嬋兄妹的母親象徵/重要道具,明滅點出情節轉折。寶蓮燈的狀態連結楊嬋心念,或許也寄託著楊戩對親情的渴望。寶蓮燈首度燈亮在楊嬋動情的瞬間,燈暗則在楊戩奪燈後。仙凡共享的情感,指出神人交集所在;而代間重複的仙凡戀輪迴,突出神人差異。在人神同異的對立命題,探索權力結構造成的傷害何以和解,帶有尋求中道的意味。
有趣的是,此劇在宗教和因果的通則觀點下,置入當代思維,藉眾仙的選擇,提出愛與悔的詰問;淡化了教條侷限。同時藉著主體及客體輪轉,顯影權力關係的變動狀態──楊戩執法追緝楊嬋,化身舞台後方巨型倒影,其存在形同權力主體。承受追緝的楊嬋,絕境之際唱出「你是唯一我是誰」,她已知難脫身,但意識不願屈從天威。縱然楊嬋的呼告當下未發酵,但最終促成其子沉香承舅讓順利救母的結局。編劇重塑敘事,劇本主題精神把原本一面倒的僵局轉為絕處逢生,在威權宰制的世界裡,縱是女神,也試圖取得立錐處;與天抗衡的選擇,逸出了傳統敘事的女誡順服陳套。可惜的是,為了協調戲劇張力和表演橋段,劇中角色略有臉譜化跡象。下半場主角沉香即為一例,雖安排文武囝仔生分演,但其性格未在戲份鋪陳完整。例如二堂捨子一場,他對胞弟秋兒耳提面命,見嚴父生懼,對繼母守禮;以上反應還是無法構成聰穎堅毅的角色形象。雖不影響整體,卻導致沉香的人物不夠立體。
此外,舞台視覺以意象主導,保留寫意象徵的戲曲美感。場景氛圍轉換由燈光及投影處理,搭配部分物件提示場景及角色狀態變化,連綴複數意象合一。比方多次出現的弦月形斜台,平行時,它是楊嬋仙凡戀的象徵;反向並置,它是楊戩下凡追緝的前路;下半場與階梯同構如流,它是楊戩鎮守的關隘。
整體而言,此劇透過梳理情節動機的手法調節戲劇節奏,同時置入了創作者的個人關懷。主題精神的內化確實補強原本連結稍弱的雙戲段,亦保留原劇的神仙戲風格。展現薪傳歌仔戲劇團許久不見的輕盈姿態。
《寶蓮燈》
演出|薪傳歌仔戲劇團
時間|2023/12/31 14: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大表演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