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肉身的同理到共感——《肉身風景》的身體感知
Jan
28
2022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918次瀏覽

黃復君(國立臺北藝術大學 文創產業國際藝術碩士學位學程)


近幾年,沉浸式劇場的開發與創新是許多表演團隊戮力的方向,其思考與設計的一個重要核心是尋求讓表演與觀眾之間互動的多元關係。在臺灣以沉浸劇場展演的作品主要以戲劇類型為主,將舞蹈設計為沉浸劇場的作品仍少見。Meimage Dance 藝術總監何曉玫在創作上一向勇於創新,2019年兩廳院舞蹈秋天的壓軸舞作《極相林》,在國家戲劇院首先嘗試讓舞者從入口處踩踏著觀眾席的椅背,擦過觀眾的肩膀趨步躍向舞台,這雖不能算是典型「沉浸」劇場演出,卻帶著拓展舞者與觀眾關係的實驗精神。

2021年12月,何曉玫與在地實驗聯手推出《肉身到虛擬:極相林VR展》。從《極相林》的創作精神延伸,製作一個虛擬實境(VR)的展演作品《肉身風景》。這個作品設置在一個兩至三坪大的黑盒子中,觀者走進去戴上 VR 眼鏡,演出的開始,眼前出現一望無際的沙丘,天地間只有遼闊的空白,觀者一時之間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一種渺茫的空無感油然而生。突然傳來低沉而有規律的呼吸聲,觀者意識到自己站在一巨人的腹部,隨著呼吸的節奏,巨人的腹部有韻律地消長著,意識到這件事,觀者頓時感知到身體所在存著不安全,不自覺因怕摔倒而晃動。

觀者想起格列佛的故事,比之於那正在呼吸的巨大身軀,自己是如此渺小。一瞬間巨人的臉已經來到觀者的眼前,面對他的巨目,是要迎上那如探照燈一般目光,還是要躲開?思慮還未整理好,巨人又開始移動了,觀者一下子來到巨人的肩膀,一下又到了他的背上、腿上,在瞬間連續移動的過程中,為了避免掉落,觀者不得不儘快調整思緒與身體。短短幾分鐘內,觀者或因無法找到身體的平衡點而暈眩,甚至摔倒;或發動全身的運動神經,在巨人身上維持平衡;也或者一開始就意識到自己實是站在一個黑色的空間,眼前的景緻變化只是一種視覺所帶來的「幻相」。

吳承恩的《西遊記》第七回中描述孫悟空翻不出如來佛祖手掌的故事,是多數人耳熟能詳的神話【1】,西遊記的角色設定多元有趣,故事情節精彩,多年來被以各種媒材不斷改編、新創,但無論以何種形式創作,閱聽者也只能透過創作者的想像去經歷其中神奇的場景。而觀賞《肉身風景》時,必須連續調整自己的身體與神經感知以維持和巨人的互動,彷彿就像孫悟空在如來佛的掌中一再「翻跳」,讓觀者親自化身成為作品中的一個角色,與另一個角色互動以完成演出,這在觀賞任何表演藝術作品的經驗中,無論是舞蹈或戲劇都是前所未有的經歷。

何曉玫在發展《極相林》時,思考的一個基礎就是「關於肉身記憶」的敘事與辯證。「身體經驗」在何曉玫的創作裡一直是思辨的重點,她說:「身體好像也有一種歷史的語言。其中很重要、很可貴的是,舞蹈有一種共有性」她強調『共有性』是舞蹈裡面很重要的一種關係【2】。在創作極相林時,她試圖去尋求一種普遍存在於人類經驗的「共感」,而「疼痛」是人類共感的連結,在《極相林》中,舞者所呈現的軀體是一種不完整,不均衡,甚至是扭曲的形體,那些是從人內心的痛幻化出來的怪物。舞台上那些怪物,或獨自、或群聚、或彼此依偎扭曲、或互相挑逗,對觀者而言,這些靈異的畫面在呼喚內心對於痛的同理,想起生活中經歷種種壓迫與不堪的痛楚,卻仍需維持有機形象的他人或自己。

延續著身體經驗的思考,在《肉身風景》中,何曉玫似乎打算將身體感知與其所營造之情感從「同理」(Empthay)轉為「共感」(Synsethesia),讓觀者親身體嚐一點必須反求諸己「孤立無援」的身體的經驗,那是每一位舞者學舞、習舞與練舞所必須日日面對的自我。這或許是在觀賞這個 VR 作品中不自覺產生一種莊嚴感的原因,當人無所依靠而必須反求諸己時,內在的生命力會讓人產生一種帶有宗教感的靈性思維。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從觀者的經驗,我們察覺到視覺與人對身體的感知,以及與平衡之間的強大的關聯,站立在平穩的地板上的身體會因為視覺的引導而誤以為變換了環境。這一點或許是未來將表演藝術創作以 VR 呈現需要深入研究與探討的面向。


註釋:

1. 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劃網站,《西遊記》第七回,https://ctext.org/xiyouji/ch7/zh

2.  陳雅婷,林雅嵐 主編,張婷媛 整理 〈 關於肉身記憶與歷史敘事〉《身論集。壹。尋找亞洲身體》國立臺北藝術大學舞蹈學院,臺北,2021年12月。頁42-50。

《肉身風景》

演出|何曉玫舞團、在地實驗
時間|2021/12/26 14:00
地點|臺灣數位藝術中心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我認為,此處的問題或許不再是「舞蹈作品」的「意義」為何,或是否能「再現」或「傳達」某種由身體的藝術形式帶來的共感(尤其本作仍被視為舞蹈作品的「VR版本」),而是觀眾的視覺經驗與體感經驗如何、與能否參與作品的運動?
Jan
06
2022
《熊下山》及《Hmici Kari》為阿改及山東野合作的部落走讀結合餐桌劇場的系列展演活動。阿改協助調度部落文史及人際關係的資源,如商借場地、遊客接駁 ……,我們則專注於劇本撰寫、排演、劇場技術與設計。在基礎條件的限制下,即使盼望搭配華麗的燈光或絢爛的配樂,現實中卻得層層考量,比如是否要借電還是自備發電機,、某段音量過於龐大,會不會干擾到鄰居或讓小狗咆嘯等。看似簡單的行政工作,需要耗損相當的溝通工程,人際關係的稠密程度比蜂蜜還黏,比樟樹燒出的煙霧還猛烈,團隊成員總得細細梳理,說話再說話、確認再確認。
Aug
23
2024
筆者有幸參與的2023年浪漫台三線藝術季的藝術策展「淺山行路人」,範圍橫跨五縣市,光移動就是場挑戰,「走入地方」是所有參與藝術家與策展團隊開始的起手式,這其中也不斷叩問「地方」如何被界定與其所連帶衍生的認同、族群、邊界等諸多問題。在籌備過程中拜訪各地「地方引路人」成為一個關鍵,透過多次實際走訪、聆聽、討論與溝通,許多作品在這個與地方來回互動的過程中而發展至最終樣態,甚至因應場域而重新發展。
Aug
21
2024
對於徵件或委託創作來說,通常會有明確的目的與任務,而該任務也很可能與政府政策相關,例如利用非典型空間(通常帶著要活絡某些場域的任務)、AI、永續發展、社區參與等。一個不變的條件是,作品必須與當地相關,可能是全新作品或對現有作品進行一定程度的改編。可以了解這些規章的想法,因為就主辦方而言,肯定是希望作品與當地觀眾對話、塑造地方特色、吸引人流,並且讓首演發生在當地的獨家性。這似乎造就了「作品快速拼貼術」與「作品快速置換術」的技巧。
Aug
14
2024
戲劇節與地方的關係略為稀薄,每年僅止於展期,前後沒有額外的經費舉辦其他地方活動或田調。又,由於地方民眾的參與度不高(光是居民不見得需要藝術就足以形成困境;加上更有效傳播資訊的網絡媒介不見得適合多為非網路住民的魚池),這導致策展上對於觀眾組成的認知模糊:既希望服務地方,又期待能吸引城市觀眾,促使以筆者為首的策展團隊萌生轉型的念頭。
Aug
14
2024
綜言之,今年的「Kahemekan花蓮行為藝術展演」大膽化用戲劇元素,近乎從「單人行為」往「雙人、小組行為」延展與突破。即使觀眾與舞台上的行為藝術家拉開距離,但劇場氛圍濃厚的行為展演,反而透過聲光音效、物件應用及行為者「共舞、同在」而拉出不同張力,甚至在不同主體對原民文化認同/藝文工作、少數發聲、藝術/生命哲學等主題闡發不同意見之際,激盪出辯證與淨化之效。
Aug
14
2024
換句話說,人與地方的互動經驗,會使人對地方產生情感,進而做出超乎理性的判斷。否則我們很難解釋,黃錦章從布袋戲團團長到文化工作者的身分轉變,以及那種持續為自身生活場域策動事件的動力;從張敬業身上,也能看到同樣的情感動力模式,令他在見到鹿港於鄰近工業及商業觀光夾擊時,自發性地舉辦文化活動,尋找外於過去的聚眾可能。
Aug
09
2024
將物質文化的地方人文與民間精神活動列入藝術史,多傾於將它們當作擴充藝術史的材料。而如果以地方性為主體,「地方性的藝術」在階級品味擴張之外,則需要政治美學化與藝術政治化的行動介入,才能打破其固化的形態。在史觀區分上,歷史唯心主義傾於「菁英史觀」,認為「重大理念、人物、事件」才能製造出流動的歷史感,否認民眾在歷史所扮演的重要角色。歷史唯物主義則認為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主張「人是環境的產物」,群眾才是創造歷史的力量。 此藝術史觀的源起分歧,決定了「地方性」與「藝術性」的發展脈絡。在當代文化生產語境裡,「菁英史觀」介入「民間環境」的同時,則又顛覆又模糊這兩個意識形態,在異化中擴張了地方文化的再生產。
Aug
07
2024
「16th 新人新視野」三個作品之編創意圖新穎,表演者的身體展現與技巧皆相當純熟,作品段落轉承也皆具體而微的展現出來。然而,創作作品要從短篇發展到較龐大的中長篇篇幅之漫長旅程不易,作品中要推進的議題與串聯的意象之銜接手法較為生澀,讓觀眾在中途發生些許迷失。
May
2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