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昱伶(臺北藝術大學戲劇所博士生)
「好像不行耶!我演不出來,我要哭了。」
《薛西弗斯大明星》裡的特技演員,讓我想起很多人的媽媽,只要家裡有人在,媽媽就有做不完的家事。如果對媽媽說:「不要忙了,我們來談談心吧!」,媽媽一定會說:「你神經哦!要講什麼?!」。媽媽,好像習慣把自己當工具人,然而她並不是工具,而是人。當臺灣特技團的團員,與每次到排練場都會問大家「今天好嗎?」的鍾伯淵導演相遇,就會像那個被要求「別做家事,來談談心」的媽媽一樣,不知道要說什麼。對團員而言,不做特技等於是自廢武功,那代表了必須找到另一種姿態,才能站在舞臺上。
《薛西弗斯大明星》以紀錄劇場的形式,讓特技演員在疊羅漢之前,先向觀眾聊聊自己;在組成集體前先還原成獨立的個體。自我揭露即是卸除武裝,團員李軍說:「我覺得自己最害怕的,就是一輩子這樣了。」,這齣戲是團員們生命故事的集錦,也是臺灣特技團尋找特技表演更多的可能性。
「音樂可以不要那麼靠北嗎?」
團員何明昌的專長是雜耍、地圈以及倒立。他現在也已經是國立臺灣戲曲學院綜藝團的老師,但當他還是個學生的時候,他的老師曾說過他的手伸不直,練不成倒立。在何明昌分享他的故事時,舞臺上打出了兩張X光片投影,一張是正常人的手肘,另一張是何明昌的手肘。這個畫面讓我聯想到了TED演講——講者在大大的投影前講自己的故事。何明昌說,他的右手肘關節已經沒有軟骨保護,每個動作,都是骨頭與骨頭的硬碰硬。在何明昌說話的同時,傷懷的音樂,襯映著他的句子,於是何明昌說了句:「音樂可以不要那麼靠北嗎?」觀眾都笑了。
誰說手伸不直的人練不成倒立呢?何明昌做了一個倒立,為他的學習經驗做了一個小結。X光片讓觀眾看進了他的身體裡面,也看見他把自憐的力氣拿去練功的決心。臺灣特技團的作品,向來以「特技表演」為核心,而在這次演出中,導演使用紀錄劇場的手法,讓「特技演員」成為主角,以團員的生命經驗為紀實素材,編創了一個本就屬於團員、卻從未被說出來的故事。
關於防疫政策,我覺得⋯⋯
劇中有一段,讓團員圍成一個大圓,中間立了一支麥克風,讓大家輪流發表自己對於防疫政策的看法,話題由私領域轉向公衛議題。這不是戲,而是團員借由紀錄劇場的形式,進行公共參與。雖然特技團不等於馬戲團,但其在表演形式及團體特徵上,仍有些相似之處。馬戲團因動物表演,在1960年代動保意識逐漸成形之際,出現了不得不變的轉型壓力。在1979年,終於有了「新馬戲」的作品,導演希拉蕊.魏斯雷(Hilary Westlake)以馬戲倡議動物權益。除了動物表演,傳統馬戲中亦包含著強烈的性別刻板,比如疊羅漢的底座永遠是男性、女性空中飛人總帶著明媚的妝容,望向另一頭的男性空中飛人,因此,許多新馬戲團體便致力於性別平衡,奧茲馬戲團甚至推出了「女強人計畫」,以提升澳洲馬戲產業中,女性藝術家的發展性與能見度。
新馬戲以「質問精神」走向政治參與,對傳統馬戲的代表性元素,也提出質疑,為馬戲表演開拓出一番新貌。如果臺灣特技團的團員害怕自己一輩子就這樣了,那麼也許可以向新馬戲取經,找到「新特技」。
有心與有新
看著團員被導演要求坐在鏡頭前與導演聊聊天,如同文章開頭所提,我好像看到閒不下來的媽媽,終於乖乖坐在沙發上——起初不自在,但漸漸變得比較自然。團員在《薛西弗斯大明星》裡拿出自己的心,給觀眾看。觀眾看到團員們踏上舞臺前,走的那一段路;看見薛西弗斯如何推動巨石。
團員在紀錄劇場的共創形式中突破了自己,然而就尋找「新特技」而言仍然是未盡之業。想要改變任何事物,首先要改變的都是自己,期待薛西弗斯不被巨石困住,而是推動巨石開出一條新的道路。
《薛西弗斯大明星》
演出|臺灣特技團
時間|2021/10/24 14:30
地點|桃園展演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