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全臺灣矚目的臺中國家歌劇院在九月底正式開幕營運了,從歌劇院的籌建、招標到完成,如果可以選一個關鍵詞,「跨國/國際」大概會是我的首選。無論是早期希望古根漢設立臺中分館,由甫過世國際知名建築設計師札哈•哈蒂(Zaha Hadid)設計得標的博物館本體;【1】或是後來第一波「臺中國家歌劇院」更名為「臺中大都會歌劇院」,雖回歸地方層級,但仍在市政府主導下以國際競圖,由日本建築師伊東豊雄設計得標。第二波再更名回到「臺中國家歌劇院」重新以國家層級,歸屬於國家表演藝術中心轄下。再以臺中國家歌劇院的開幕陣容與架勢來看,視野同樣顯然直接放眼國際,催生臺灣第二個(或是第三個?)國際城市的格局,一點也不馬虎。
開幕系列首週登場的《魔時尚》(La Mode),為歌劇院首部國際委託創作。由日本出生、現居荷蘭的跨界鋼琴家向井山朋子(Tomoko Mukaiyama)發想概念,結合義大利狂迷現代芭蕾舞團(Spellbound Contemporary Ballet)、加拿大出生、美國求學與歐洲發展的莎拉‧墨菲(Sarah Murphy)獨舞,伊東豊雄(Toyo Ito)與織品設計安東陽子(Yoko Ando)共同打造的舞台大型裝置,並選擇時尚為題,搬演與實驗跨界音樂劇場,亦不難想像跨國性已經成為基本範式。
向井山朋子以「時尚」為核心,精準地挑中了當代最具跨國性又具頗具爭議的命題,在跟隨著資本快速而輕易流動、跨越邊界的時尚工業,又往往如影隨形地跟著過度消費、資源浪費、環保、甚至是盲從、文化主體等批評。作品中可以看到對於以服裝為主之時尚生態的批評,例如舞者裸體在地板上抽搐匍匐、以機器人的動作模擬人類、以剪刀裁剪紙製的身外之衣,平版無意義的英文單字宣讀、或如最後一段舞者的身體模仿伸展台上的模特兒,卻僅以紙片模版掛上胸前、甚至身體都走到扭曲等,大概都不脫對於時尚的反省。但如果又僅只單純認為這是一場批評時尚的作品,恐怕又太單純。時尚所承載的特質,在跨國與資本的流動下,得到最大的發揮。而這個以時尚製作的《魔時尚》,除了是個跨國合作的表演之外,在臺中歌劇院首演之後,也已在義大利波爾札諾(Bolzano)試演,隨即又將在東京演出,本身也再一次附身在全球與跨國性上。
換句話說,《魔時尚》的用意不在簡單二分時尚的好壞,反而像是運用(自己也包含在內的)時尚當代議題,再現跨國的狀態。不僅如此,如果更具體地將《魔時尚》與臺中歌劇院結合來看,向井山朋子顯然意圖將臺中歌劇院也一併捲入這個跨國表演與反省之中。《魔時尚》由伊東豊雄所設計的舞台螺旋管體,毫無疑問地以臺中歌劇院的建築為版式,重新複製、甚至再一次強化伊東豊雄設計理念所不斷堅持的柔軟、自然與流動。臺中歌劇院的建築體本身引起了巨大的關注,也正是來自於伊東豊雄所透視的當代悖論:唯有巨大的意志才能柔軟,也才能自然而流動。將演出的舞台設計與劇院空間重疊並置,臺中歌劇院無疑作為整場表演的切點。如果看到表演裡臺中歌劇院的當代跨國表徵,或許《魔時尚》中的「時尚」指的恐怕不只是衣服。
整場演出有個精巧的設計,舞台區也是觀眾席,開放觀眾買票上台。我看的這場,台上觀眾顯然毫不客氣知道自己擁有近距離觀看(甚至參與)表演者的特權,不斷地移動選擇觀看位置、甚至刻意擋住表演者的動線(顯然知道自己已是演出的一部份),等待表演者的臨場反應。但如果觀眾僅僅以為如此參與了表演,也成為了表演的一部份,顯然低估了向井山朋子。觀眾的介入當然是預期的。我們一方面當然可以認為台上觀眾的參與與表演者融為一體,創造新的表演意象;但另一角度來看,或許也可以視台上觀眾為不斷干擾演出進行的「雜質」。向井山朋子卻以絕對的琴聲展現強大的意志,對照與台上觀眾的「干擾」,反差出反省與批判的力道,貫穿全場。於是表演者如鋼琴家與舞者,甚至以舞台設計螺旋管體舞台裝置所圈下「結界」,看似接受觀眾上台,事實上卻以絕對的執行力,拒絕任何觀眾的影響。這裡我彷彿再次讀到作品以批判為出發的巨大意志。
向井山朋子的開場,宣告臺中國家歌劇院已經加入了「時尚」的遊戲了;但接下來就看臺灣/臺中如何思索跨國中的定位。
註釋
1、從維基百科上可以看到,札哈·哈蒂的建築作品,從2010年開始,幾乎全都以亞洲為重心。其中與臺灣在區域政治與發展中,長期隱含競爭意味的經濟體,如中國、韓國、香港,就有不少代表作,如在2011年:香港-香港理工大學賽馬會創新樓、2012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北京市銀河SOHO、2013年:中華人民共和國鄭州市中部國際設計中心、2014年:南韓首爾市東大門設計廣場、2019年:日本東京新國立競技場等。
《魔時尚La Mode》
演出|向井山朋子(Tomoko Mukaiyama)、義大利狂迷現代芭蕾舞團(Spellbound Contemporary Ballet)、伊東豊雄
時間|2016/10/02 14:30
地點|臺中國家歌劇院大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