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20年,我們繼續反抗,繼續相愛《玫瑰色的國》
4月
22
2014
玫瑰色的國(讀演劇人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800次瀏覽
鴻鴻(2014年度駐站評論人)

台灣的文學、劇場、電影,很少看到預言體的作品。原因很簡單,台灣的政治情勢浮動不安,國家前途一線懸命,任何對未來的預測不僅需要想像力,更需要勇氣。吳明益《複眼人》寫環境、伊格言《零地點》寫核災,都是單點突擊,出身台大戲劇系的「讀演劇人」這齣《玫瑰色的國》,卻一口氣預言往後20年台灣的變遷,展現了大膽的史詩企圖。

《玫瑰色的國》有七個典型人物,交錯形成五對情感關係,以大時代中翻滾的小人物,處理統獨、核電、族群、土地開發、多元成家等等眾多議題。以大學話劇社的成果發表演出為中介/中界,向前後延伸成為時空交錯的後設結構,自由出入於過去與未來,得以有效聚焦人物及社會情境的今昔對比。戲中戲以四六事件到太陽花運動的抗爭史作為參照,雖無篇幅深述,卻足以拉出歷史座標與情緒記憶。以人物為主的敘事有條不紊,各議題的呈現都能抓住爭議核心,加上煽情的音樂和大規模的舞蹈,推演出令人信服的戲劇力度。

每個人物的設定都具有典型代表意義:中學的一對同志情人後來成為縣長與社運人士,戲中戲的左翼情侶後來成為核四及生技的公家職員,曾經保守右翼的女孩在中國夢碎後找回自己的越南文化血緣,曾被官場文化誣陷的研究員成為紀錄片工作者……立場有左有右、有統有獨,卻又因生命經歷而轉折換位,同時各自的身份又交織著原住民、新住民、基督徒等不同的背景認同。每個元素都在劇情中互相作用,無一虛設。例如社運份子向曾是舊情人的台東縣長抗議開發主義,爭取保留部落傳統,縣長卻質問他的同志身份如何能被部落傳統及基督教義接受?證明改變之必須。如此精巧絕倫的辯證,劇中比比皆是,不斷逼迫觀眾重新思考自己的意識型態盲點。

未來的台灣,在劇中經歷了核五興建、兩岸統一、台獨公投失敗,似乎一路沈淪。從來悲觀的預言(如《1984》、《廢墟台灣》)總是以警世寓意呼喚觀眾挺身而出,動手改革,不要讓預言成真。《玫瑰色的國》雖然亦有此意,然而當人物栩栩如生之時,全劇的重心反而變成「即使世界越變越糟,我們還能如何生存?」當20年後,台灣獨立、非核家園、環境保育、多元成家仍然遙遙無期,這些人卻因生存的需求,而更堅定地追求這些價值。這成為這齣戲最難能可貴之處。反抗不再僅僅基於進步理念,而是歷盡滄桑與屈辱之後的生存之必要、肯定之必要、溫柔之必要。

在基隆的小劇場演出,這齣戲的物質條件極其陽春。但縝密的編劇、真摯的表演、和靈活的場面調度,讓人渾然忘卻舞台中央有三根阻礙視線的廊柱。簡單的道具運用十分出色,如摺椅一收起,便成為鎮暴的警盾;三組雙人椅錯落定位,便成為遙迢馬路上的同行車輛。這種彷彿八0年代小劇場的克難精神,和劇中在艱困處境中抗爭的情懷表裡呼應,煞是動人。舞蹈的運用更兼具串接與抒情效果,例如旁白描述縣長捨棄同志身份投入主流社會的發跡經過,同時他的同性情人以賣力的獨舞表現內在的掙扎與痛苦,用蒙太奇手法將稍嫌粗略的情節鋪展賦予了情緒的力量,將觀眾牢牢鎖在人物的內在情感當中,十分高明。

雖然在基隆演出,讀演劇人選擇以不售票吸引遠程觀眾,又邀集一批藝術家與公民團體參展,努力將這齣戲的內在精神延伸到更豐富的外在連結。種種良苦用心,都無虛發。從這裡開始,我才覺得如果又有人要搞什麼定目劇,不再是不切實際的異想天開。我衷心企盼更多觀光客和在地人,能看到這部時代精神的傑作。而編導周翊誠和「讀演劇人」,也必定會成為太陽花世代不可忽視的代表團隊。

《玫瑰色的國》

演出|讀演劇人
時間|2014/04/20 14:30
地點|基隆市立文化中心島嶼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金枝演社的兩部新作品,只看劇名或許會覺得有些莫名,但作為中生代創作系列的第二部,兩齣戲劇的風格迥異,卻都以動物為核心帶出生而為人的孤寂與無奈,藉由動物為象徵各自點出了時代下人性的問題。
11月
20
2024
《安蒂岡妮在亞馬遜》向觀眾提出質疑:當威權抹殺自由、集體壓抑個人、文明掠奪自然,身處其中的我們將何去何從?為此,導演意圖打破性別與身份的限制,當演員跨越角色身份,當「安蒂岡妮們」不再侷限於特定性別與種族,眾人皆是反抗暴力的化身。
11月
20
2024
當我說《巷子裡的尊王》的正式演出,是一個進化版的讀劇演出時,我要強調的是導演、演員、和設計者如何善用有限的資源,以簡樸手法發揮文本的敘事能量,在劇場中創造出既有親密關聯,又能容許個人沈澱的情感空間,更有可以再三咀嚼的餘韻,是令人愉悅的閱讀/聆聽/觀看經驗。
11月
14
2024
在我看來,並不是省卻改編與重塑情節的便宜之道,相反地,為鄉土劇語言嘗試接近了「新文本」的敘述方式,讓過去一直以來總是平易近人、所謂「泥土味」親和力的鄉土語言,有了另一種意象豐饒的前衛美學風格。
11月
08
2024
由莊雄偉與林正宗導演、鄭媛容與郭家瑋編劇的《鬼地方》,採取策略十分明確,選擇捨棄具體角色與故事,直接拆卸自書中、未做更動的文字(但大幅翻譯為台語)提煉出「風聲」的意象;或以古典音樂術語來說,成為整齣戲的「主導動機」(leitmotif)。
11月
08
2024
米洛.勞不僅讓觀眾直面歷史的傷痕與當下的現實,也喚醒了我們對於道德責任與社會正義的思考。在這個充滿挑戰的時代,劇場成為一個重要的公共論壇,讓我們重新審視自己的立場和行動。
11月
04
2024
有別於一般戲劇敘事者的全知觀點和神秘隱蔽的創發過程,這種將敘事建構的過程近乎透明的「重現」方式,就像議會錄影,意味著將批判權將交還觀看者,由觀看者自己選擇立場閱讀。
11月
04
2024
因此,在劇場中,我們安靜聆聽專注凝視,為了不遺忘,悲劇結束之後,離開劇場,我們則必須開始想像一個不同的未來,一個不再以自我為中心、不再以進步為唯一的價值選擇,一個能夠真正落實社會正義與人性尊嚴的未來。
11月
04
2024
從本質上獨腳戲是觀看表演者的發揮,但是在這齣小劇場的實驗劇中,或許應該思索想帶給觀眾的感官經驗為何。戲劇中有諸多詩意、肢體、意象的展演,表演者也努力地帶給了觀眾這些體驗,但仍舊對整體有不明所以的感覺。
11月
0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