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義責任,唯漂泊可解?《人間條件五》
10月
29
2012
人間條件五(綠光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4184次瀏覽
劉育寧

《人間條件五》從劇本的編排上,試圖褪去前四部曲的中心開展模式,改以四條支線的並行方式呈現:中年男子羅大德(羅北安飾演)欲離家尋找自我、官場老手廖清輝(柯一正飾演)在權勢與愛情上的自卑與自大、四處留情的商場鉅子陳國興(陳希聖飾演)、和不願被婚姻羈絆而又寂寞的李董(李永豐飾演)。這四條支線以一場老同學的喪禮串起,續之以卡拉OK店的同歡聚會。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前三條支線的女性都是由林美秀擔綱演出,她時而化身為為家庭辛勞一世的典型台灣太太、時而變身為嚴厲又強勢的政治家大老婆、甚至還挑戰飾演生命走到尾聲的重病妻子。三個太太皆由同一位演員飾演,除了再三考驗林美秀的演技之外,也傳達著吳念真對台灣女性的高度讚揚──看似缺乏自我的台灣女性,卻是永遠伴隨著丈夫的需要而能高度配合的輔佐丈夫的人生。

編導吳念真表示,「這是中年男子的反省之作」,劇中男性角色職業從公務員、地產大亨、商業鉅子到政府官員,四位主角的人生似有不錯事業成就,但是卻也不約而同在感情上跌跤。編導顯然藉由男人對妻子/女人的(情感、責任)虧欠,來建立「中年男子的反省」。然而,兩性(夫妻)關係在《人間5》裡的刻板僵硬,顯得封建而保守,情感跌跤真的就能帶來反省?還是,更多的顯露了以男性為本位的寬容與逃避,甚且是一種從未成熟化的嬰兒期反應。

以柯一正飾演的廖清輝而言,在外遇對象面前,他將自己化身為一個小男孩,一個可以伸出雙手跟媽媽/女朋友要禮物的小男孩,輕易的將對婚姻的「不忠」化解成小男孩的「調皮」。又如羅北安飾演的羅大德,一廂情願地以「告知」姿態宣布自己即將離家,宣布自己不曾「愛」過自己的老婆,但一旦面臨友朋質問,卻將「投奔自我」的選擇,歸罪於老婆將其「驅逐出境」。

在吳念真的筆下,「漂泊」本性彷彿金鐘罩,可以讓男人逃離於社會道德價值觀的束縛、逃離對家庭的責任、甚至逃離對婚姻關係的信任。劇情雖然安排了四個中年男子最後都(情)無所歸,甚至流落街頭,但編劇也沒有讓劇情走到「(男人)讓人唾棄」的地步,只是另一段(暫時的)漂泊而已──戲裡的夫妻關係顯然都還存在著。所以,回想謝幕時吳念真一席話「婚姻不適合檢討,而適合省思。」這種修辭上的弔詭與語焉不詳,就筆者來看,劇中男人的省思只是反照出女性永遠(應該是)成熟、且具高度配合。然而,女性果真都如此配合?女性也只適合如此配合男性?《人間五》最值得討論正是,編劇寫了男人四種面對婚姻的不同態度,寫女人卻只寫了一種:「每個男人背後都有一個(偉大=犧牲=容忍)女人」, 從而為男性本是漂泊這句話,找到依違家庭的最佳遁辭。

《人間五》理解兩性關係是如此刻板化,在描摹理男性中年危機之外,吳念真也試圖觸碰一些當前的政治經濟現況,然而內容是非常粗淺且搏君一笑的。劇中調侃政論節目、官場當紅人物不可得罪、經濟狀況不佳、為建國百年而跑、關說、監聽、官商勾結、記者會、能力不足而不自知等等。然而這類淺層批判只是「消費」議題。

的確,許多觀眾在劇場中哈哈大笑,也的確應證了觀眾需要這樣的「消費」來處理對社會現況不滿的負面情緒。然而劇場能夠做到的只有「消費」嗎?難道我們日常生活中的政論節目對政經現況的「消費」還不夠多嗎?難道這樣「哈哈大笑」的過程,就真的紓解了百姓苦哈哈的生活嗎?其實說穿了,吳念真這次的「消費」行為,不過就是以眼還眼的粗暴抗議罷了。

相較於《人間條件》前面四部曲,《人間五》幾乎是毫不避諱的挑明關鍵名詞,透過角色對白直接說出「情義」、「道義」與「責任」。這些濃縮事件淬取而成的名詞,應是觀眾看完戲後自然而然感受到的,然而編劇搶在事件說清楚之前把關鍵字點破,且深怕觀眾不明其意地再三絮叨,這樣的挑明卻也讓《人間五》變得說教而疏離。

回顧前四部曲,我們很熟悉吳念真在每一齣作品裡都有所謂的「點題」台詞,如《人間一》的「千萬要堅強、千萬要幸福」。但這樣的「點題台詞」卻是需要大量的情感累積,透過角色互動產生感受,而在劇終才透過角色之口誠懇地抒發,台詞力量因而自然顯現。然而,《人間五》卻像是碎碎念的老頭子,一股腦地將所有相關名詞丟向觀眾。的確,我們聽到了許多次的「唔甘」、「感激」、「道義」、「責任」,但這些名詞卻都冷冰冰的、沒有情感基礎的被說出(尤其是作為寬容男性漂泊的贖罪口號),那觀眾要如何去認同這些詞彙呢?這些吳念真關注的「逝去美好道德」,除了如同關鍵字般的「提示」、「警示」功能外,真的打動我們了嗎?

《人間條件五》

演出|綠光劇團
時間|2012/09/29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遊戲結束時,只留下「房屋主人」一人佇立原地,其餘角色已然散去,彷彿回應了流金歲月中關於逝去與留下的永恆命題。
5月
08
2025
當身分不再是單一的、性別不再是穩定的、土地不再是絕對的,劇場才能成為真正的靈場——一個可以悲傷、也可以重生的空間。
5月
04
2025
《甜眼淚》的核心方法乃是從經驗主體而非抽象的「真相」敘事出發。在此被建立起的女童主體,大量地運用了童話、日記、民俗、玩偶等一切手邊的資源,來處理自己現實所必須面對的各種不可解。
4月
30
2025
《幾米男孩》多少開啟了幾米繪本的傳承性,將上一代的記憶講述給下一代,去建立屬於「眾人」的記憶結構。於是,《幾米男孩》完全依賴著幾米繪本而存在,但依然可以構成多種的雙向流動,包含創作類型、觀眾與讀者的世代等。
4月
30
2025
《水中之屋》是一個能讓人沉吟咀嚼、細細品味的文學劇場作品,以契訶夫式的凝視,加上魔幻寫實色彩,呈現真實的在地生命圖像。但,如果回到對「人類與自然相依共存,或對立拮抗」這個命題的思考,我則不免會對這個作品有更多的期待。
4月
29
2025
主題聚焦於愛情等恆久生命課題上,作為人類最複雜卻也能引發普遍共鳴的命題,創作者如何運用故事和「入戲」機制,引導觀眾叩問深刻的情感本質,成為決定該劇敘事層次與思考維度的關鍵
4月
28
2025
《毛皮瑪利》的母題,無疑是藉瑪利扮演母親的表演性質,去展現劇情最具張力的「虛構」與「真實」,也因此影射廣泛社會網絡中權力如何形塑個體、壓抑慾望的過程。
4月
25
2025
面對國家揮之不去、充滿暴戾與壓殺的歷史記憶,以知識、行動或主義等各種形態存在的外來者「保羅」,就算可以創造童話,協助個人奇蹟般的一時逃亡,又豈能長久地撫平一切?
4月
25
2025
草草強化了阮劇團「回到地方與扎根地方」的屬性,相得益彰地站穩了其於台灣劇場、節慶生態的位置,也在發展過程中開始於穩定基礎裡產生質變。
4月
24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