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帝國之眼,如何尋源?《重返熱蘭遮》
5月
27
2014
重返熱蘭遮(愛樂劇工廠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926次瀏覽
汪俊彥(特約評論人)

由文化部贊助指導,臺南場由臺南市政府、臺北愛樂文教基金會、愛樂劇工廠主辦的《重返熱蘭遮》 (Zeelandia: Return to Formosa),為臺南藝術節「臺灣精湛」系列演出最重要的大型製作,也是延續自《宅男的異想世界》、《吉娃斯迷走森林》、《地下鐵》、《幸運兒》、《向左走向右走》、《四月望雨》、《隔壁親家》、《渭水春風》以來,臺灣民間近年積極投入的音樂劇製作風潮。以《重返熱蘭遮》所呈現音樂創作、演員陣容、故事編劇、舞台格局等各方面,都可以看出這齣音樂劇期待製作出一場「國際級大型音樂劇、且結合觀光發展、讓臺灣站上國際舞台」的高標準、高水準演出。其劇本、詞曲皆由臺灣人原創,故事節奏高潮疊起、詞曲旋律善感動聽,對於在臺灣能夠欣賞到如此用心的音樂劇作品,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然而,在臺灣製作一齣以中文字幕搭配的全英語演出音樂劇,究竟如何演繹歷史、重返荷領臺灣?如何反映全球化下的當代臺灣?

由荷蘭父親、西拉雅族(當時臺南地區的原住民)母親生下荷蘭陸軍中尉混血兒Johan,參加東印度公司而回到熱蘭遮城,定調了整齣以「混血」為主軸的故事。Johan回到出生地福爾摩沙,主要是為了尋找父親。「I’ll make him proud」一曲點出了這個混血兒子對於荷蘭父親的渴望,也同時透露出不被認可的焦慮,並期待以成就證明自己的價值,得到父親的承認。故事的主要衝突描述荷蘭總督Claudius(亦是Johan的父親)以尊重部落、打造樂土來治理熱蘭遮城,而西拉雅人卻受制於荷蘭人的武力統治,敢怒不敢言。混血愛情與婚姻所投射的情感交織、文化平等與族群融合,則成了劇中化解雙方衝突的良方。然而,以「混血」打造福爾摩沙的光明未來,進一步細察之下,我認為恐怕仍藏著一些根本未解的問題。

帶著焦慮與期待證明自身價值的Johan,重返母親土地的目的,卻是為了尋父。這個擺脫不掉對於自身「不夠完美」的恐懼,雖然試圖以「混血」解決「純種」的暴力(後者以Johan的伯伯上校Willem為代表),但「混血」難道就能作為認識母親土地的方法?劇中一方面以Johan再次與西拉雅女子交往,一方面搭配Claudius女兒Bettina與西拉雅勇士陷入愛河,使得Johan「重返熱蘭遮」好像不是武力與帝國侵略,而是追求愛與和諧。然而,這種解決方法,亦可以解讀為帝國主義統治認識的延伸變形,只是相較於上一代的結合,一個完全不懂「現代與文明」的西拉雅女子,這一次換成了一個受過現代教育、明白事理的西拉雅女子Pulima;只是這次方法從武力侵略,替換成以愛與和諧來統治。換句話說,混血而和諧的生物與文化想像,彷彿可以輕易化解了掠奪資源而生的物質與歷史暴力。從另一個角度說明,劇中Johan與Pulima對唱的“different but equal”正是作為混血論述的支持,然而雖然equal(平等)打造了可能的(或是幻想的?)和諧,different(差異)卻是無可化約的距離。這個差異,與其說是種族或是血統的,不如說是帝國主義發展以來認識他者的先驗條件。

重返歷史,未必是澄清歷史;重返熱蘭遮,也未必就能重返母/淨土。以帝國主義認識歷史與土地的方法,可能在全球化下「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的文化大熔爐溫情下持續。如果不能轉變現代世界自形成以來,以差異開啟今日對於自我想像的認識方法,混血論述未必能擔保未來,反而可能喪失了重返歷史、解開癥結的契機。

《重返熱蘭遮》

演出|愛樂劇工廠
時間|2014/05/24 19:30
地點|臺南市立文化中心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全英文的呈現方式,毋寧說是殖民統治下自我審查的最具體再現。捨棄語言這個漂亮的文化載體,內容卻又彷彿西方文化的複製,大約就像劇名所示,重返的只是「熱蘭遮」,那個外國人的、不屬於這塊土地的堡壘。(陳涵茵)
6月
20
2014
大航海時代的氣魄,揉入對家鄉、土地、愛人、家人那份濃濃的情意,一股包容、認同、熱愛台灣這個「家」的暖流,彷彿穿越了時代,打動在場每個人的心。然而真要讓這齣作品代表台灣航向世界,我想還需要點時間。(梁羽淳)
6月
13
2014
製作團隊特邀號稱有百老匯經驗的美國導演來台執導,並以全英語發音演出,似乎不止於複製百老匯,而是試圖打造一個「血統純正」的百老匯。然而,一味追求美學印象複製、文化印象再現,所產出的成品,終究徒為一枚表象印記。(吳政翰)
6月
12
2014
一部宣稱「臺灣史詩」音樂劇作品,全劇卻沒有任何西拉雅族,甚至是原住民傳統音樂的出現,全由音樂劇流行的甜美旋律與西方器樂烘托,並且用全英文演出,這究竟是以西方觀點消費臺灣的歷史文化,還是將臺灣的音樂劇侷限在所謂的「百老匯風格」中?(林秀蓁)
5月
31
2014
《TIME》作為坂本龍一晚期的劇場音樂作品,一方面運用笙獨特的音調塑造出空靈的意境,並結合高古史郎在視覺上的設計,使此地滯留於生死之間,笙音帶來生息,沉默隱含衰敗,田中泯的身姿恍如幽魂,步行於水鏡,攝影機記錄下老者的滄桑。觀眾凝視他,猶如凝視消亡。另一方面,當來自各地的照片遍布投影幕,又似乎能隱約窺知坂本龍一晚年對自然環境的思考,其故鄉所曾遭遇的天災人禍,或許都在這位一代大師生命中留下痕跡。
3月
28
2024
《TIME》中所有劇場元素,無論是整合的或破碎的影像、行走的或倒下的肉身、休止或連續的樂聲、平靜或波動的水液、漂浮與蒼勁的文字話語、觀眾的屏息或落淚等,每一個元素就如同互相層疊滲透的音符與音質,讓劇場觀眾對於時間的感知,在時而緊縮時而張弛的元素堆疊中, 在每一段的行走中延長或是縮短時間感知。
3月
28
2024
全劇接近尾聲時,被重重包圍的警調逼到牆角的角色們,突然打破第四面牆,邀請觀眾幫忙藏匿「贓物」,成為抗爭行動的共謀,台上(角色/演員)台下(觀眾/群眾)開始玩起「你丟我接」的同樂遊戲,氣氛熱烈。編導可能認為這樣的場景,可以代表藉劇場反諷現實、紓解焦慮、為民喉舌的功能,得到觀眾的認同,期待在博君一笑之後,能讓君深自反省。對我而言,仍不免有些疑慮:歡樂激情過後,終要回歸現實,劇場裡異想天開的瘋狂行動,是否真能轉變成面對現實的批判思考與理性抉擇,仍待驗證。
3月
28
2024
換言之,歷史難以被真正地再現,而報告劇的中性狀態(in-between)迫使群讀演員拉開與過往他者記憶的客觀距離,有自覺地以自身生活經驗棱鏡識別、折射劇中人物的生命狀態和理想主義實踐,從回溯當中逼視眼下社會所面臨的危機時刻,在啟示的瞬間將現實中一再丟失的希望重新贖回。
3月
25
2024
知識也是一種權力。對某些政權而言,知識可以是危險的,需要被管制;對某些人民而言,知識會讓自己身陷險境。人們可以藉由獲得知識來改變人生、改變社會;也可以藉由知識展現優越。不過對於看完《白兔紅兔》卻被迫閉嘴的觀眾而言,知識變得無用,在感受到「知情」所帶來的權力的同時,卻也無法藉由說出「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事」來彰顯特權。
3月
2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