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劇的核心,究竟在音樂還是劇?從哪個方向切入,才是適切的角度?
若純論音樂,不考慮音樂以外的其他事情,這部作品應該還算是成功的。各個表演者都是不錯的歌者,聲音表現佳,音樂旋律也不「詰屈聱牙」。但當觀者將焦點置放在非音樂之處,這部作品給人的感覺,就再也不如其中的音符、節奏般輕快了。
幾年前陳美雲歌劇團的《刺桐花開》再次上演,以漢人與西拉雅人的戀情為主線,描繪了兩族不同的文化、再現了漢人對西拉雅族人的控管與欺壓、刻劃了弱勢文化面對強勢文化來襲時內心的衝突掙扎,是部感人至深且文化意義深厚的作品。《重返熱蘭遮》的架構與《刺桐花開》頗為近似,團隊亦以「史詩」自許,然而真正呈現出來的,卻遠不及其大氣,只是一個稍微運用歷史背景來述說的童話故事。
故事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講述一個青年在尋父過程中戀愛了、冒險了、戰鬥了,而最終理所當然的勝利了的典型勇者鬥惡龍傳統。這或許會是一個有趣的兒童音樂劇,大團圓結局也使觀眾免於不必要的惆悵,但若團隊尚抱持進軍海外的宏大企圖,則令人不得不問:這齣劇究竟想要告訴它的成人觀眾──特別是非臺灣人的成人觀眾──什麼呢?
荷蘭、西拉雅混血的「英雄」,踏上母親土地的目標卻是為了尋父、為了讓父親為自己驕傲,莫不是基於對自身血統「非純正」的下意識焦慮因而非得尋求認同否則不足以安身立命?至其踏上福爾摩沙島,其感興趣的對象猶是一位「受過荷蘭教育的西拉雅女子」,所謂的「different but equal」,更像是既得利益者在獵奇心理之餘的施捨性同情,傳遞出來的,只是荷蘭綏撫原住民的霸權形象。雖然有女主角,戲劇的核心焦點卻始終是來自荷蘭的男主角,以荷蘭的視角觀看,西拉雅的文化和精神在當中只是客體乃至隱而不顯,就如看似是西拉雅文化守護代表的男配角,也在一場對唱之中表達對男主角的欽羨之情,隱含的自卑心理與其守護者身分之落差令人錯愕。
男人追求建功立業、自我彰顯,女人則只為愛情專注付出,甚至說出女人應該偽裝駑鈍以安慰男人之語,在這部作品裡,貫徹了「男主女從」的傳統英雄故事套路,要比喻何謂「different but equal」,卻說「man and his wife」,女人只依附於男人,恰似劇中的西拉雅文化、屬於男主角母親的文化,只是一種從屬,沒有自己的聲音。
典型的迪士尼風格,這是團隊想要帶給海內外觀眾的嗎?劇中看不見臺灣的歷史,只聽見一句搞笑的「臺灣夜市之始」;讀不到臺灣的文化,只知道刺桐花豔。刺桐花要開在海外,也應該、就必須還是刺桐花,而不能變成玫瑰,全英文的呈現方式,毋寧說是殖民統治下自我審查的最具體再現。捨棄語言這個漂亮的文化載體,內容卻又彷彿西方文化的複製,大約就像劇名所示,重返的只是「熱蘭遮」,那個外國人的、不屬於這塊土地的堡壘。
《重返熱蘭遮》
演出|愛樂劇工廠
時間|2014/05/24 19:30
地點|臺南市立文化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