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表演藝術新人新視野創作專案」包含了兩位編舞者許程葳與朱蔚庭,與一位戲劇導演洪唯堯。雖然三組人馬,分屬了舞蹈與戲劇,但我卻發現他們分享了相當同質的創作核心,例如破碎的、受傷的身體。在兩支舞作中,也運用了戲劇的情境,相當程度依賴舞者的臉部表情與情緒張力支撐舞作結構;而在戲劇《夢遺》中,則加入大量舞蹈、夜店風格的身體表演模式。三組在對於劇場/社會空間中對於身體的掌握與觀察,頗具一致性。
這個破碎的身體,在《夢遺》中呈現為整齣中斷的時序、角色扮演與敘事,但這個無來由就已經破碎與受傷的身體,卻其實又有種預設的絕對性。這個絕對性從演出登台開始「演員」們在觀眾席一角開始大肆起鬨、嚷嚷、叫喊、拍擊、團唱兒歌;像極了一群有著無窮精力,卻不知如何發洩,只得以所有最千篇一律的重複相互取暖。真正的溫度,恐怕不是唱了什麼歌,而是那個歌曲與歌曲中間的集體應和:嘿~
吳政翰在〈熱血硬派,可以多持久?「2015新人新視野─戲劇」《夢遺》〉評論中,一針見血地點出這齣戲以大量的「淺層拼貼」而成;戲裡充斥片段式/演唱會式/夜店式的即興互動,演員與角色間相互調侃、戲弄、嬉鬧、甚至肢體與語言暴力相對,卻不見舞台上的演員群有任何與觀眾溝通與互動的意願。導演要的正是一群為所欲為的青少年,一群就算作為醫生、護士、專業技術人員,仍然要把懷孕的產婦搞到不知道究竟迦恩孩子能不能平安出世?這是不是就是我們的未來?還是未來已經是現在了?
這一段從醫院開始的生產過程,我認為是全齣最動人也最精華的部分,也一掃混亂災難。透過不斷清理舞台演出空間,沒來由但早已經毀滅的世界,逐漸回到最乾淨的狀態:大夥一起迎接未出世的孩子,即使這個孩子將會毀滅大夥。當代的世界不就是這樣一代代迎接以為會帶給我們希望、會扭轉逆境、會止惡行善、會一切都不一樣的下一代?導演丟出了極大的痛苦詰問,究竟是我們想錯了?是我們太過一廂情願?太過放縱?還是這一切就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毀滅中,找到殘破與受傷的身體,然後重新許願?導演巧妙地將最後產房一景,背幕拉開三角空間,白色燈光收束在手術台上,前場一片黑。生產的這一幕像極了靈堂,迎接新生也同時迎接毀滅。
本戲仍有幾處需要一提。時空轉換,一次又一次使用龍珠回到過去的幾段片段,大概是本齣最大的敗筆。過於拖沓的重複,只見到無止無盡的胡搞,這樣的節奏反而拖累了最後的畫龍點睛。另外清一色的男性,雖然透過角色扮演,不僅卡通、漫畫、電影顯得平常,女性、老年、原住民、外籍等角色也宛如信手拈來,隨意玩耍。並非強求政治正確的閱讀,但如果所有的角色再現只是在集體應和的男性暴力中,迎合了、加強了所有社會形象中的刻板印象,導演恐怕太輕易交出了操演(performative)本身所具備的反思與顛覆可能性。
《夢遺》
演出|洪唯堯
時間|2015/12/12 14:30
地點|高雄正港小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