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解」為名,節目單上寫著「面對無法以特定動機加以歸類的隨機殺人事件,該如何『解釋』、如何『理解』甚至如何『解決』,不只是對於加害人個人,乃至於整個社會都是巨大的投問。」看似是編劇與導演於整齣戲最核心的野心,然而從劇本到表演本身所傳達的訊息,是否達成了這齣戲的原意?而這投問是否又有失焦的嫌疑?
陳建成的劇本交由狂想劇場藝術總監廖俊凱來執導,無疑讓人非常期待會激盪出什麼樣的火花。繼以SARS事件為背景的《清洗》和核災事件《日常之歌》,陳建成第三個劇本《解》取材自2008年日本秋葉原無差別殺人事件,運用社會事件和重大議題作為劇本的背景設定,毅然成為劇作家的註冊商;而偏愛社會關懷與人性劇本的狂想劇場,藝術總監廖俊凱曾執導《賊變》、《逆旅》、《I’m the man》、《寄居》等作品皆反映了社會議題中的邊緣人物。可惜的是,兩人的「熟能生巧」僅僅發揮在此劇的表現形式與技巧上,反倒議題的問題意識處理卻顯得蒼白薄弱。
長型的雙面台,觀眾坐在兩側,戲一開始,演員從觀眾席搬出木椅,玩起了搶椅子遊戲,從觀眾席的安排和出場的典型方式可知,觀眾的在場(present)被捲入了演出當中,突顯出戲中的內容與現實世界緊緊相扣,然而也僅僅如此,接下來戲中的敘述扮演、時而虛(詩化的台詞與象徵意味的肢體動作)時而實(甚至為了寫實而賣力呈現歇斯底里,戲中處處可見用力過猛的詮釋)的複雜場景、美其名拼貼實際凌亂破碎的情節導致快慢不一的節奏,光是捕捉理解劇情內容已顯得吃力,加上肢體、投影、音效、燈光等等資訊更是讓人消化不良,到了後半部觀眾早已無暇兼顧投射與移情作用,精心設計的開場用意早已失效。冗長的戲就像繃得過緊的橡皮筋,後期只要稍有鬆懈之處,例如頻頻燈暗換景、晦澀難懂的內心獨白、複沓的敘事技法便會輕易地讓觀眾失去看戲的耐性。
140分鐘長、共22幕的戲,整理下來可以發現劇情分為兩條主要軸線:一、小智的家庭背景、網路留言和工作遭遇;二、職場現象和過場。除了以順時序(灰色牆上從小智隨機殺人前91小時開始倒數)的方式呈現小智如何一步步被推向「被環境所迫」的殺人處境,再藉以倒敘和插敘的方式呈現小智扭曲的成長環境(父母離異和母親望子成才的壓力)和與小智個性格格不入的「過度正向思考」的工作環境;與此平行發展的劇情,便是面試的場合,以及便利商店裡相對正常的店員與一群奧客(或換個角度來看,便是一群患有恐慌、強迫、迫害妄想、躁鬱等等症狀的社會邊緣人物)周旋的場景,由此帶出這病態社會的小小縮影。從這樣的安排,可理解此劇嘗試將個人(小智)的遭遇代入於病態社會之中,進而推論至更宏觀概念上的身不由己的處境。然而這樣過於開放解讀的處理,容易讓人產生便宜了事的理解誤區。換言之,或許社會大環境是造成小智日後隨機殺人的潛在動機,然而這也只能是互有關聯,但其條件不至於完臻成熟至構成客觀歸責的因果關係,否則將所有的犯罪個案無限上綱推論至社會環境的錯,那只會是「解釋、理解和解決」社會議題的另一種困境。
台灣劇場界近年來以社會議題為發想的劇作不計其數,常見有回顧反省、寓/預言幾種模式,大多以不同的觀點切入呈現事件,以供觀眾其他解讀與詮釋的可能性,因此戲劇是否具有啟發性和對話空間顯得尤其重要。《解》劇寫成不久即發生了鄭捷隨機殺人事件,隔年又添三宗,雖屬偶然,同時也揭示了這現象於現代社會中的愈趨常態。相較於核災和SARS議題,陳建成這次挑戰了更具爭議、邊緣也政治難正確的人權議題。然而即便擁有紮實的編劇技巧,加上導演將劇本文本劇場化的功夫,更關鍵的是,劇作家和導演應該花更大的力氣在議題深耕的思索上,激發或創造更具深度的解讀與詮釋的可能。
有時候投問過於巨大,同時也可能會是問了一道過於廣泛而失焦的錯問題。
《解》
演出|狂想劇場
時間|2015/11/27 19:30
地點|竹圍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