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旅行,與情感交換《米隆加》
4月
08
2016
米隆加(國家兩廳院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28次瀏覽
林乃文(2016年度駐站評論人)

一開場,是一場探戈舞會的全幅實景錄影:觥籌鬢影,人聲細語,男女翩翩,眼神在電光流火中微妙交錯,體溫漫過衣香,角落充滿觀看與被觀看的人,隨時互相替位……。徹底旁觀的在座瞬間明白了舞蹈的生成環境,更不禁懷疑它如何可能復生於這淨空、冰冷、失去生活感的劇院中?無酒、無食、無擁抱、無耳語、無勾誘的探戈,還能是「米隆加」探戈嗎?

「米隆加」(Milonga)有多種意涵,一指音樂類型,一指舞蹈形式,一指「源自於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探戈舞會」【1】。十九世紀出現在阿根廷,而後演化為我們較熟悉的「探戈」(Tango)。比利時裔編舞家西迪.拉比(Sidi Larbi Cherkaoui)選擇了她最原始的名字,並將其中「i」代換為西班牙文的倒寫驚嘆號。

很快地影像撤下,留下一個乾淨的空場,五人編制的樂團位於台側,背幕如直立百葉窗般打開,滲光隙縫處,男女舞者在逆光中登場,曲線美麗,傲然自信,優雅滑入,舞影樂聲立時填滿全場,但這種美麗還不算出人意表。只見一個燈光轉換,舞者高低有致的剪影變成立牌,當真人撤下,投影補位,投影撤下後,便裸白著人形立牌,「米隆加」是一場回憶的意象躍然浮出。

接著影像移換背景,舞者從一個舞會翩躂到下一個舞會,從一個城市熱舞到另一個城市,幾乎分不清是人身的頻繁旅行或記憶的飛速更迭;漸漸風景猶如明信片,景點抽換如立牌,拎滿戰利品的觀光客以破碎的身姿,亦熱烈橫越前台;而一個同樣肩前突臀高顛姿勢誇張的女舞者,踩著瑣碎顛躓的步伐,也急煎煎奔向舞會,撲向某個對舞的男人,幾番狼狽折衝之後,也找到了可以彼此對答的舞步。或許這正是一場「米隆加」舞會的意義:應許每一個人找到可以傾訴、歸屬、共舞——燈火闌珊處的那個人。

西迪.拉比突顯了「米隆加」中溝通的慾望。舞者背脊傲然挺立,身體與對方接觸極為節約,僅以雙腳於地上作畫,一圈圈美麗弧線,卻將雙方腰部以下的空氣都撩撥火熱,舞成一團秘語空間,耳鬢廝磨,體溫微聞,眼神唇語在每一轉身間交流。在無歌詞純器樂演奏下,情感交流的意義大為開展,不限於男女情侶,擴延至三男、兩女一男、四男一女等不同組合,探戈可以是情慾挑逗,也可以是情感要求交換的歸屬感。十對舞者當中的一對現代舞者,以折腰曲背,將燃燒的雙腿延伸到上半身,以手模擬那優雅節奏與豐富表情,探索表達感情與嫵媚的限度。

而如果,情感才是「米隆加」的重點,那麼靈犀相通的戀人之間,是否眼神交流便已足夠?身兼導演的西迪.拉比讓一排冷寂的椅子,列於熱舞者背後,一男一女,各坐一端,身體毫無接觸,默默地凝視彼此。這時又引出「米隆加」的另一層隱義:被看見。愛人並且華麗地求愛,並且讓投入愛慾的華麗的身姿以及給出如此愛意的自己,被別人驚嘆讚賞,被燃燒的眼光擁抱。

傳統與創新性,如何「破」與「立」經常是個難題。西迪.拉比並沒有強勢醒目的介入姿勢,也沒有冷情分析超然解構,他似乎更在乎「米隆加」的情感特質,透過感性的穿越、經歷、記憶、旅行,讓這這舞蹈的核心情感在劇場四方空間中更加剔透。

註釋

1、魏君穎〈《米隆加》重組肢體語彙 挑逗當代複雜人際〉。《PAR表演藝術》第279期。頁51

《米隆加》

演出|西迪.拉比×英國沙德勒之井劇院(Sadler’s Wells)
時間|2016/04/03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米隆加》終究是一場回憶之旅。中段由一位舞者帶領觀眾觀看,誘發出一種與回憶共舞的甜美惆悵氛圍。末段仿若電影結尾的演員介紹花絮般,讓觀眾再重溫一次探戈的歡樂動感。揭示著《米隆加》在彼方而不在此地,只是臺灣觀眾與全球化多樣景觀相遇的,一場共舞。(張思菁)
4月
21
2016
《米隆加》並未對探戈提出更細緻的觀點,此讓探戈只剩奇觀式的驚歎,並再度加深對南美洲異國情調的想像。這些對探戈的既定印象,便成為某種僵化的標籤,附著在《米隆加》身上,掩蓋了在擁抱之中的兩人,在對「動」的共同默契中,輕輕移動的步伐。(吳孟軒)
4月
15
2016
存在,是《毛月亮》探索的核心,透過身體和科技的交錯呈現,向觀眾展現了存在的多重層面。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的走向,從個體的存在到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每一個畫面都映射著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4月
11
2024
《毛月亮》的肢體雖狂放,仍有神靈或乩身的遺緒,但已不是林懷民的《水月》之域,至於《定光》與《波》,前者是大自然的符碼,後者是AI或數據演算法的符碼。我們可看出,在鄭宗龍的舞作裏,宮廟、大自然與AI這三種符碼是隨境湧現,至於它們彼此會如何勾連,又如何對應有個會伺機而起的大他者(Other)?那會是一個待考的問題……
4月
11
2024
不論是斷腳、殘臂,乃至於裸身的巨型男子影像,處處指涉當前人們沉浸於步調快速的科技世界,我們總是在與時間賽跑,彷彿慢一秒鐘便會錯失良機,逐漸地關閉自身對於外在事物的感知,如同舞作後段,畫面中殘破不堪的軀體瞬間淡化為一簾瀑布,湍急的水流在觸及地面時,便消逝殆盡
4月
04
2024
彷若《易經》,舞者是爻,不同組合就會產生出不同的卦象,衍生不同的意義,賴翃中內心那股擺幅可大可小的企圖,便是讓他的舞作得以產生不盡意的神祕魅力所在。
4月
01
2024
在隘口,震懾行者的不僅為前方異域,亦可能為身後如絲線交織的緣分與關係。當女孩坐在面對觀眾的木椅上,舞者們相繼搬來椅子加入這奇異的家庭相片裡;當他們彼此打鬧、傳遞零食時,僅屬於緊密群體的結構與交流關係逐漸清晰。而樂團的存在被揭示,他們於藍色布幕前的身體及聲音一同成為作品本身,此世界亦產生變化。
3月
19
2024
相似於德國舞蹈家魯道夫.拉邦(Rudolph von Laban)的動作分析論;克朗淳自箜舞圖畫彙整而出的六大元素,囊括了動力流(Flow)、空間(Space)等動力質地,同時也獨立出更精細的身體外在同步與內在過渡之三度空間系統。他運用這樣的邏輯來發展身體表現,同時牆上投影浮現出猶如主機監控軟體的頁面,時刻紀錄著克朗淳的動作速度、音樂振幅與一系列的控制端數據面板。這些面板並不具有回應過去、未來的功能性,彼時的時空已隨著克朗淳逐步放大自身的身體演出,將觀者從古老的傳說漸漸擺渡到當下的恆河上頭。
3月
18
2024
Cheken的祕魯山丘、農夫、巨洞、黑馬、煙霧、水與女兒,這套能指的編撰,原本是波瓦對戲劇的構想,但我們何不把它切換成編舞家基根-多藍視角下的Mám(愛爾蘭語)——意指隘口(mountain pass),也有十字路口的意象,是死絕、逃生或步入險境的未知與詭秘之境,還有牛軛、枷鎖等意,引申為踏上肩負重責的道路。再次回到《界》的開場,那是在煙霧中化身為公羊的普卡,驅魔儀式啟動,應是如此看待catharsis的煙薰,而不是概念已成經典、過於僵硬的左派現代版本。至於《界》的收場,儀式不枉費它給出的覺知素(percept),是收攏於它展開的恢弘氣象:起初,女孩身後逸出煙霧,逐漸籠罩全場,刺眼強光開始直射觀眾,台上的巨型風扇旋出強風,不僅吹散了瀰漫舞台的那團煙霧,且猶如颳起一陣形而上的歷史狂風,撲向我們,連人帶心被席捲、攜往不知所終的八荒九垓。
3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