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迪拉比的《米隆加》並不意圖去再現真實「米隆加」舞會中鬆懶親暱卻又纖細敏銳的肢體接觸與對話,因那種氛圍與體感本就須親身體驗,而舞台展演難以傳遞。舞作中使用多媒體效果營造的地點感(the sense of location),包括零落背光剪影、鮮豔色彩溢出真實的投影、浮空如手機方格的影像等,揭示了這是一場浮空掠影的回憶片段,追憶著那種種的曾經的接觸,在種種的「之間」共舞迴旋,曾熟悉卻彷彿陌生的。
開場,從右上舞台現場演奏樂團傳來樂聲,一對男女面外相倚,以背緊貼背在接觸中以細微訊息傳遞與回應,仿若接觸即興的背部傾聽,但朝外的手臂仍架懸在半空中仿若與空氣相擁的姿勢,在舞台左右移動。一個不性感不熱情很不「探戈」的開場,親暱與疏離並存,共舞。
幽暗中對對身影層層疊疊,投影下浮顯舞會中衣履鮮豔的男男女女,或坐或站或相倚閒聊或相擁欲舞,靜滯的畫面。一對舞者飄然在其中不斷穿梭飛舞,流動與靜默的對比,共舞。直到光影盡失,對對白底人形立牌一一顯現,移走。舞會的當下與過往浮光的記憶,共舞。
多段雙人探戈令人目不轉睛地飛舞,不僅營造舞會中流動交織的對對舞影氛圍,更呈現出每位舞者的詮釋特質與精湛技巧,大大勾引起並滿足探戈愛好觀賞者的動態喜悅,讓臺上舞者與臺下觀眾,借由舞步,共舞。
椅子是舞會中暫歇的處所,舞者被椅子包圍,被注視著、被輕瞥、被觀察著。場上與場邊,人們互相觀察著,略顯侷促不安地,在眼神交會中微妙地傳遞訊息與回覆,正如同阿根廷探戈舞會場域中,看與被看的互動,讓性別與權力的協商與抗衡,在身為壁花(wallflower)的女性身體中交織【1】。然而此舞作中後段女舞者較主動的尋找與獨舞,顯現出編舞者試圖嘗試不同的性別動能,這也展現在多段的三人探戈之中。
雖然說三人探戈、多人探戈或同性別探戈,都曾在其他電影或探戈舞劇中創作過而非太新鮮,但《米隆加》中的處理手法,展現出不落俗套多種共舞的可能性。在兩女一男的三人探戈中,男舞者多半站在一側,而讓兩位女舞者層疊著共舞,整段舞很少有由男性居中的共舞姿勢。這樣看似尷尬的三人共舞,卻在女舞者巧妙交錯的小腿動態中有著微妙曖昧競爭的氛圍。起舞中,舞者的目光冷靜自持,身體在整體的重心傾移中變化,但雙方女舞者的腿部腳尖,卻往往是精準介入迴旋於對方女性的腿部空間之中,而非環繞著男性的空間。讓唯一男性反似成為了配角,雖負責支撐三人中心與引導方向,但展現上則讓位給兩位女性精巧細膩的足部技巧。另一段全男性三人共舞,也並未落入性別角色扮演的質感分野中,整段以較強力剛性的動作質感,以身高最高的男性為主要引導者,三人交錯進行舞蹈段落,也間接穿插其中二人的共舞段落,在快速且強烈的音樂氛圍中,流暢且快速的以探戈舞步穿插交換,間而插入少數當代舞蹈的動作,一氣呵成。
中後段三組三人探戈輕舞著,而後轉變為二組的四人探戈,以接續接下來的敘事發展,一個落單而格格不入的女舞者。女現代舞者以現代舞語彙進行獨舞,多次的手臂前臂交叉,並發展大量在地板低水平層次的動作,以表達惆悵自憐的心情。猜想這樣的動作發展應該是想與站立舞動為主的探戈舞步有強烈對比,然因其現代滾地動作較為同質且反覆,略顯無趣。女舞者最終找到能與其共舞的男舞者,並未擁舞,而是延續一小段之前的舞蹈語彙,呈現出他們擁有獨特而相似的動作特質,雖未碰觸但感到歸屬一體。最終,這對現代舞者加入其他探戈舞者,一起舞出一段結合手臂交織揮舞動作的探戈雙人舞步,呈現出《米隆加》/「米隆加」是個多元融入與美麗相遇不斷發生的場域。
然而,《米隆加》終究是一場回憶之旅。在中段由一位舞者帶領觀眾觀看,背景投影的布宜諾艾莉斯日常街景影像,碎裂而拼貼的,誘發出一種與回憶共舞的甜美惆悵氛圍。而末段,舞者襯著背後街景影像,對對起舞橫向移動,仿若電影結尾的演員介紹花絮般,讓觀眾再重溫一次探戈的歡樂動感。同時揭示著《米隆加》在彼方而不在此地,只是臺灣觀眾與全球化多樣景觀【2】相遇的,一場共舞。
註釋
1、舞蹈學者Marta E. Savigliano以民族誌角度書寫分析阿根廷探戈舞會中的壁花(wallflower)位置/動作,對其和性別與權力的交織有深入詳盡的分析。請見Marta E. Savigliano. Political Economy of Passion (Westview, 1995)。
2、全球化流中斷裂散聚的五種景觀,請見Arjun Appadurai. MODERNITY AT LARGE.(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96)。
《米隆加》
演出|西迪‧拉比 X 英國沙德勒之井劇院
時間|2016/04/03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