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欲不止,輪迴無盡《美人蛇》
10月
31
2016
美人蛇(創舞極致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347次瀏覽
徐瑋瑩(特約評論人)

同性相戀的議題與法律上延伸的問題儘管在台灣社會已成為日常爭論的話題,然而此議題在舞蹈藝術界卻很少被碰觸。弔詭的是,不論在國內外,同志情誼的現象長久以來生存於舞蹈圈,是圈內大家八卦的話題。創舞極致以非舞蹈藝術界主流團體的位置展演《美人蛇》舞劇,稍微填補了舞蹈劇場極少處理此議題的現象。《美人蛇》以肚皮舞(又稱東方舞)【1】為動作基底,挪用並融合了現代、爵士舞的動作質感,以及中國民間舞的影子。此舞劇的趣味在於其借用了民間故事《白蛇傳》的人妖之戀,再加以性別上的顛覆改編,使得劇情更具社會現實關懷。

《白蛇傳》的鬼怪法術、輪迴宿命、情與理之難題的交織,使其故事不但吸引人,也留下深刻人生哲學之探問。此故事被搬演了無數次,在舞蹈界也立下名留歷史的經典,例如1975年雲門融合中西舞蹈技術且人物性格經過改編的《白蛇傳》。倘若四十年前在雲門的《白蛇傳》中,青蛇得以不顧身為奴僕與白蛇相爭許仙;那麼今日創舞極致的《美人蛇》更透過主僕位階、性別扮演、同性相戀、情理相纏的重疊關係將不朽傳奇《白蛇傳》巧妙的改編。

《美人蛇》的劇情架構是,身為奴僕的青蛇(女身)暗戀著主人白蛇(女身),但是白蛇與許仙互愛,而許仙竟是女身。青蛇惡狠狠地揭露了女身的許仙,這卻讓無法接受眼前事實的白蛇歇斯底里。而法海(男身)不經意地揭露了女身的許仙,竟然無法克制地愛上許仙。在這場多重的愛戀關係中,沒有誰得到真愛,是非對錯也難以捨情究理的判斷。同性愛戀本身美好,但受到社會規約內化的白蛇無法相信自己竟會愛上同性而發狂豪叫。而青蛇守護著白蛇甘願為白蛇做牛做馬,不是因為主僕的身份與義務,而是因為愛戀產生的獨占才願意犧牲。青蛇的犧牲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情慾與佔有慾,這是一種付出與佔有的交換。高僧法海為了女身的許仙卻亂了法理、違反誡律,他在情與法之間掙扎乃至墮落。這一切歸咎於以中性顯身的許仙。許仙周旋於白蛇、青蛇、法海之間,愛她的白蛇發狂、法海心碎,青蛇想致她於死地。然而,許仙有錯嗎?還是一切只能歸咎於生生世世在輪迴中所種下的、斬不斷理還亂的前因?這舞劇沒給解答,結局用了四個定格畫面回顧劇中角色間之關係。一明一滅的定格畫面瞬間即逝,也像似生命輪轉剎那即滅的隱喻。真愛難尋,相守更難,雖然一切倏忽即逝,但情與慾卻如刀割引人發狂,乃至生生世世必須輪轉於貪愛與嗔恚的慾火中。

《美人蛇》除了劇情複雜,舞蹈動作設計、畫面編排也有異於只是炫技的肚皮舞表演。為了凸顯各角色的性格,肚皮舞特色動作(如臀胸部位的抖動和扭繞)並不適用於法海和許仙。法海由身材高大的男舞者扮演,邁著穩定步伐以微慢的手臂動作表現,配合天幕上偌大太陽的投影,像似探訪世間的高人。此段獨舞在結束之際有短暫的急速臀腹抖動的動作,然而在法海穩定正直的上半身姿態與面部表情和寬大的白長袍下,這個動作卻一點也沒有肚皮舞常帶給人賣弄性感的刻板印象,反倒有一種源出於深層情緒騷動的不安感。此意象也發生在許仙的動作設計上。表演許仙的舞者,同時也是編舞者郭盈伶是舞蹈科班出身,因此許仙的動作能自在的穿梭在現代舞與肚皮舞的力道使用與動作技術上,表現出許仙在此劇中借酒澆愁的沒落性格。在許仙中東風格的寬大衣袍下,臀腹抖動則隨著劇情的變化有時傳達本能性的愉悅興奮,有時則表現強烈的哀傷苦楚。於是,肚皮舞的經典臀腹抖動在不同舞台元素的聚合下,呈現差異性的意涵,而此卻更凸顯舞動臀腹部位可能併發出的強大原始情感爆發力,彰顯了各角色深層強烈、無法抑制的情慾與妒火。這也是為什麼此次以肚皮舞為動作基底的演出能適切的表現出改編過的《白蛇傳》的原因。

休閒舞蹈、商業舞蹈、高蹈的劇場舞蹈藝術於今日有邊界日益模糊的趨向,《美人蛇》是其中一例。此舞劇使肚皮舞由健身瘦身、商業演出、競技比賽的場域逐漸往劇場創作的方向發展,開拓劇場演出的可能性。以專業高標的眼光而論,《美人蛇》的製作仍有進步的空間,特別是群舞舞者動作掌握的精準度,但此並沒有抹去將肚皮舞提升到劇場創作的可能性、豐富性,與可能開展的身體文化、性/別和歷史社會議題的舞蹈論述

註釋

1、肚皮舞,一般認為是起源自中東、中亞、埃及的古老傳统舞蹈,今日台灣所見的肚皮舞實作與展演則是經過中西方參與者長時間根據不同的目的與個人特色投入創新的結果,而此舞種的演變也持續在跨文化的交流過程轉變中。概括的說,台灣肚皮舞動作特色是以臀腹、胸部等上半身抖動、繞扭為基礎,加上原地繞圈與甩髮動作。

《美人蛇》

演出|創舞極致
時間|2016/10/16 15:00
地點|高雄市三民圖書館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存在,是《毛月亮》探索的核心,透過身體和科技的交錯呈現,向觀眾展現了存在的多重層面。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的走向,從個體的存在到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每一個畫面都映射著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4月
11
2024
《毛月亮》的肢體雖狂放,仍有神靈或乩身的遺緒,但已不是林懷民的《水月》之域,至於《定光》與《波》,前者是大自然的符碼,後者是AI或數據演算法的符碼。我們可看出,在鄭宗龍的舞作裏,宮廟、大自然與AI這三種符碼是隨境湧現,至於它們彼此會如何勾連,又如何對應有個會伺機而起的大他者(Other)?那會是一個待考的問題……
4月
11
2024
不論是斷腳、殘臂,乃至於裸身的巨型男子影像,處處指涉當前人們沉浸於步調快速的科技世界,我們總是在與時間賽跑,彷彿慢一秒鐘便會錯失良機,逐漸地關閉自身對於外在事物的感知,如同舞作後段,畫面中殘破不堪的軀體瞬間淡化為一簾瀑布,湍急的水流在觸及地面時,便消逝殆盡
4月
04
2024
彷若《易經》,舞者是爻,不同組合就會產生出不同的卦象,衍生不同的意義,賴翃中內心那股擺幅可大可小的企圖,便是讓他的舞作得以產生不盡意的神祕魅力所在。
4月
01
2024
在隘口,震懾行者的不僅為前方異域,亦可能為身後如絲線交織的緣分與關係。當女孩坐在面對觀眾的木椅上,舞者們相繼搬來椅子加入這奇異的家庭相片裡;當他們彼此打鬧、傳遞零食時,僅屬於緊密群體的結構與交流關係逐漸清晰。而樂團的存在被揭示,他們於藍色布幕前的身體及聲音一同成為作品本身,此世界亦產生變化。
3月
19
2024
相似於德國舞蹈家魯道夫.拉邦(Rudolph von Laban)的動作分析論;克朗淳自箜舞圖畫彙整而出的六大元素,囊括了動力流(Flow)、空間(Space)等動力質地,同時也獨立出更精細的身體外在同步與內在過渡之三度空間系統。他運用這樣的邏輯來發展身體表現,同時牆上投影浮現出猶如主機監控軟體的頁面,時刻紀錄著克朗淳的動作速度、音樂振幅與一系列的控制端數據面板。這些面板並不具有回應過去、未來的功能性,彼時的時空已隨著克朗淳逐步放大自身的身體演出,將觀者從古老的傳說漸漸擺渡到當下的恆河上頭。
3月
18
2024
Cheken的祕魯山丘、農夫、巨洞、黑馬、煙霧、水與女兒,這套能指的編撰,原本是波瓦對戲劇的構想,但我們何不把它切換成編舞家基根-多藍視角下的Mám(愛爾蘭語)——意指隘口(mountain pass),也有十字路口的意象,是死絕、逃生或步入險境的未知與詭秘之境,還有牛軛、枷鎖等意,引申為踏上肩負重責的道路。再次回到《界》的開場,那是在煙霧中化身為公羊的普卡,驅魔儀式啟動,應是如此看待catharsis的煙薰,而不是概念已成經典、過於僵硬的左派現代版本。至於《界》的收場,儀式不枉費它給出的覺知素(percept),是收攏於它展開的恢弘氣象:起初,女孩身後逸出煙霧,逐漸籠罩全場,刺眼強光開始直射觀眾,台上的巨型風扇旋出強風,不僅吹散了瀰漫舞台的那團煙霧,且猶如颳起一陣形而上的歷史狂風,撲向我們,連人帶心被席捲、攜往不知所終的八荒九垓。
3月
12
2024
我們可以看見「因為/所以/然後」,在亞倫.路西恩.奧文的劇本中,並沒有絕對穩固的邏輯性,不同人稱的交互運用,一如碧娜.鮑許(Pina Bausch)舞蹈劇場中擅長的「重複」與「拼貼」。這種技法固然有其力度,但熟悉感也油然而生。而舞者的身體表現也呈現出族繁不及備載的程式化語彙,如「Lip Sync」的誇飾肢體、「純肢體」的流動線條,以及「虛擬劇場」般將物件藉由身體呈現等方式,筆者也是將其視為一種多元現象。在這種多元現象下的產物有時不免容易產生疲勞,但有時也會反應出極其特殊的化學變化於舞者的表演狀態之中,就像臺灣舞者林士評被塗成像科特尤斯(Kurt Jooss)《綠桌》中死神扮相,且身著紅衣女裝的姿態時,其呈現出的一種自信與迷人,不僅沒有令人感到絲毫突兀的違和感,反倒有一種牽引般的魔力引人入勝。
3月
12
2024
群體的概念使肢體嫁接在彼此的肢體之上,在這裡鄭宗龍並沒有明確地刻畫動機,而是透過一連串的現象來回應無無明盡的意識觀想。這樣難以捕捉、不可視的質感,以筆者個人的直觀感受來說,同時結合編舞者自身人格與背景來進行梳理,《毛》有大部分的創作核心依舊是向其兒時的童年回憶「童乩」靠攏。然而無定向的身體路徑、見山是山的現象敘說,在許多舞者空靈甚至理性的面部表情底下,似乎蘊生不出我們刻板印象中的艋舺喧囂,對應到的是來自Sigur Rós其精靈般的夢境殘響,以及直入火山流質與冰冷空氣的地理風貌:自然現象,這恐怕是理解《毛》更好的方式,同時也是編舞者如冰晶般構築舞蹈肢體的其中一種可能也說不定。
3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