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妓何以傳奇《柳如是傳奇》
11月
24
2016
柳如是傳奇(李靜芳歌仔戲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053次瀏覽
陳韻妃(社會人士)

李靜芳歌仔戲團2016年新作《柳如是傳奇》,以明末「秦淮八艷」其一的柳如是為主角,著重她一生中兩段情史──陳子龍、錢謙益的故事。凡青樓女子題材,無不編寫其色藝和曲折身世,如本劇盛讚柳氏的才貌當居花魁,並以主題曲【柳如是傳奇】暗示她薄命風塵背景與對一心人/真情的渴求,實言而論,僅僅如此並不構成傳奇,涉及幾個問題:柳之「名」妓由來?又在「秦淮八艷」中有何特殊?

其實色、藝、情是歡場群芳的「必備條件」,由此下手,終歸老生常談。真正能凸顯人物特殊處在於「識見」,即人的涵養見解,內察己身,外擴政史社會,這在劇中約略可察者有:柳如是更改姓名、離開意圖對她不軌的周道登府、喜扮男裝之舉措,前兩項是宣告人身權利回到自我,後一項是意欲摒棄青樓身份的潛意識心理,惜以上情節均輕描淡寫帶過,欠缺深入挖掘,看似聊備一格而已。再來,明末葉兵革倥傯,如是應對時局的態度和其夫錢謙益大不相同,死或降之辯正是女子視野相對士人的最好時機,但導演處理得像過場,邊配鑼鼓緊敲吹打下,柳、錢匆匆兩三言交談即道出個人選擇,太過輕縱重點情節。如果不將識見作為柳之特色,整齣戲充其量就是分上下場的《她和她生命中的男人們》(此借綠光劇團同齣劇名,用意大相逕庭)單元劇(其中陳子龍一線還甚具頭尾,相形下柳如是反為點綴),重視情愛勝過生命自主權,不斷尋求「依附」的可能,名妓被塑造得像普通人,連帶名妓間的差異,只剩身邊男子不同罷了。

若撇開劇情中柳如是弱化、附著性強、缺少自主的形象,單就演唱來看,則角色能量藏在聲音裡。

劇團團長李靜芳習小旦,曾任明珠女子歌劇團當家旦角,後自立門戶,從事教學、演出和推廣等工作,在歌仔戲界向來以小生挑班的慣例中,顯得十分特別。2010年初創時先發行歌仔戲唱唸專輯,目前已累積三張之數,直至2015年才推出戲劇作品《鴛鴦情》,說明一件事:小生挑班,乃是歌仔戲劇種特點──坤生扮相俊美、利於引發女性觀眾情感投射──所致的市場考量,那麼小旦當頭牌所能憑恃便不只色相,得注重唱腔與腹內的表演實力。

一人當團必得外聘演員與之合作,演才子佳人戲尤其少不了小生,這戲主、配生角有王蘭花、何佩芸和戴子皓【1】,各具文武、老生背景,眾「生」與女主角都有所發揮,而非一枝獨秀,展現邀演者十分誠意。

本戲的人物、時代背景均有歷史根據,屬於古冊戲,而「四句聯是古冊戲語言的基石」【2】,透過唸白推進劇情和氣氛,戲裡的確有不少四句聯,可音樂設計者或擔心純粹地唸乾之無味,故配上背景音樂,卻減損語音單純的美感。演唱上選了傳統四大調和許多變調,部分變調還覆唱,首首串連下來,舞臺遂無時不充滿樂音,雖然悅耳難免聽覺疲勞。格外要說李靜芳,嗓音寬厚具辨識度,詮釋傳統曲調深刻有韻,在柳如是面對身體或情感的困厄情境,用【七字轉雜唸】、【都馬搖板】或【都馬調】、【七字調】顯示峻拒、「再喜歡也可以不要」等意志,無論板式如何,字字均清晰有力,聲塑出人物決烈氣勢與力量,比起劇本,性格益加鮮明。其能唱出堅毅情感、不屈勇氣,是以演繹人生巨大起伏如之前的《六月雪》、《帝女花.長平恨》較風花雪月的生旦戲能發揮長才,期待劇團將完整《帝女花》搬演上臺,有機會成為團的經典劇目。

李靜芳創團時首先發行音樂專輯代替大戲,除是待內部經營緩慢就緒、不急於大規模發展的立意,還實踐梨園行話「一聲蔭九才,無聲甭免來」,回歸唱唸自信、基本功紮實等傳統要求,故聲音適足作為當家者和劇團的標誌。

註釋

1、尚有個隱形生角,飾演柳如是婢女荷花的倪凡倫,本行主修小生,這次反串小旦。

2、參見劉南芳的說法〈《尋找浪子燕青》07「四句聯」是「古冊戲」的基石〉:https://www.facebook.com/notes/%E5%8F%B0%E7%81%A3%E6%AD%8C%E4%BB%94%E6%88%B2%E7%8F%AD%E5%8A%87%E5%9C%98/%E5%B0%8B%E6%89%BE%E6%B5%AA%E5%AD%90%E7%87%95%E9%9D%9207%E5%9B%9B%E5%8F%A5%E8%81%AF%E6%98%AF%E5%8F%A4%E5%86%8A%E6%88%B2%E7%9A%84%E5%9F%BA%E7%9F%B3/1223564694374062,查詢日期:2016年11月19日。

《柳如是傳奇》

演出|李靜芳歌仔戲團
時間|2016/10/23 14:30
地點|大稻埕戲苑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就其創作主題而論,《1624》貼近官方政治意識對臺灣國家發展的想像:以厚實的經濟實力競逐全球市場的海洋國家(「在開闊世界,留下我的行蹤,離開故鄉,去尋找黃金夢鄉」);就其演出形式而論,《1624》毫無保留地隨應社會風潮:堅定的本土姿態(以歌仔曲調唱出「阮是臺灣」的心聲),充滿商機的粉絲現象(種類繁多的周邊商品),網路世代的閱聽習性(我們都是Gameboy);就其創作意識而論,《1624》滿足了所有「政治正確」的標準:「原住民」(「臺灣土地是我們西拉雅的」),「女性」(女祭司尪姨、女海商印姐瓦定),和「轉型正義」(「翻轉受傷的皺褶,新的咱已經成形」)。綜合言之,演出團隊身後的官方文化機構,藉由這個充滿宣示性的唱詞,華麗的視覺意象,舞台明星和粉絲熱切互動的表演景觀/奇觀,整編臺灣主體的文化論述(「只要住在這片土地上,我們就是一家人」、「你我初見各言語,今日能通留文書」),化解社會內在矛盾(「每一道皺褶有歷史的傷,每一吋新生有熱情溫純,新的時代展開完整的自我,對所有受辱的生命,要有理解和包容」),進而確認所謂「本土政權」(「阮是臺灣,阮是臺灣」)的正當性。
3月
13
2024
「複數」於焉構成這場燈會大戲的策略,卻也成為某種必須,甚至是枷鎖——既是創作對1624年的解答,亦是問題。由於1624年本身帶有的複雜意義,也延伸出《1624》在製作背景裡必須承擔的複雜訴求,包含史觀建立、族群重思、國族定位等,表現在內層、甚至已滲透到外層的是:四百年後、身處2024年的我們嘗試以此為出發點重新面對自身的過程。《1624》在某種「有臺灣意義」的燈會大戲框架下,又以「臺灣與世界相遇的起點」為題,同時得肩負「臺灣與世界相遇的責任」,甚至是延續《見城》以來的榮光,步步從一面城牆(《見城》)、一座城市(《船愛》)到整個臺灣,最後只變成一部「不夠爽的爽片」——但,一部戲究竟得被賦予多少責任?
3月
11
2024
相較於《媽祖》演出帶來的在地饗宴,《1624》雖然故事以臺南為核心,卻可見以城市躍居國家定位的意圖。整體舞台架構以船帆為意象,帶出各國海上競逐的主題,醒目且特殊的舞台別開生面,然而舞台裝置過大也稀釋了演出的效果,即使坐在觀眾席前中段,仍無法看清台上演員的走位與身段,多數時候仍須透過螢幕來輔佐理解劇情,這或許也是此類大型戶外展演的問題所在,平視式的視角、太過遙遠的舞台,並不利於多數觀眾的觀賞。
3月
11
2024
《長安花》雖然返回〈李娃傳〉,卻不依循〈李娃傳〉一見傾心的愛情開端與終成眷屬的團圓結局,亦非採用古典小說的「雙美」舊套,而是回到唐時「良人賤戶不可通婚」的真實,從有距離且不圓滿的愛情,反面證實愛情的深刻雋永。這樣的詮釋角度,確實為這個故事打開新的局面,但若說要完全跳脫元明以來的戲曲創作,卻仍有一定的難度。
3月
04
2024
此劇改編自《我不是忠臣》,原作題名直接點出價值辯證,而改編將主軸立於袁崇煥生平,描述明末女真崛起造成東北不安,袁崇煥起而平亂,戰亂導致君臣逐漸離心,最終被凌遲處死。此過程與崇禎登基之路交錯,呈現雙主角結構。雙主角這樣的媒介,把不同處境的憂傷並聯。觀眾依隨雙主角歷經理想破滅引發的信念變化,看見戰事如何改寫人的意志和思維。
2月
22
2024
民戲最受推崇的是飽含腹內功夫的活戲技藝。指的是在廟口上演的歌仔戲——民戲,通常沒有劇本、臺詞,甚至沒有文字資料,由主要演員口述故事情節,透過口傳心授,由演員臨場發揮、相互配合。因此,常年表演經驗累積出來的腹內功夫——活戲,是民戲最受推崇的藝術價值。
2月
08
2024
《劉姥姥和王熙鳳》為台北新劇團2023新編戲齣,編劇兼導演李寶春意圖打造非屬彩旦亦非純然老旦的「劉姥姥」,將目光放在劉姥姥與王熙鳳兩人互動產生的情誼上,跳脫以往戲曲紅樓夢的敘事架構,注重角色本身故事。以京劇演員四功五法的底子為基礎,延伸原著角色特性,結合螢幕投影科技,意圖發展出不一樣的紅樓故事。
2月
08
2024
試著把觀看的視線放寬,就會發現——在室內劇場之外,歌仔戲仍以酬神喜慶的祝儀形態散佈在各廟埕民家。這類演出就是外台民戲,沒有劇本當天才依講戲仙安排現場決定劇碼。陳美雲歌劇團便是大台北地區名氣響亮的老字號歌仔戲劇團之一。
2月
06
2024
《寶蓮燈》是一齣充滿象徵隱喻的神仙戲。神仙戲某種程度上承載著人類追尋永恆的內在意識,不停被重述而歷久不衰;也反映戲曲發展與宗教彼此的緊密關聯。
2月
05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