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伊始,本作的背景音樂緩緩流淌,演員隨意在戲院布景中落座,或沉思、或遊走,而後在兩位女主角的歌聲中拉開序幕:「那是我已忘記的語言,應該熟悉卻感覺遙遠……那是阿公說過的語言,來自將被拆遷的戲院……」開頭便點破了此劇的主軸:消逝的語言、戲院、電影,種種指涉指向一個時代的消失。
「戲院」和「電影」是此作重要的象徵,除了《皇都》文本以港片《英雄本色》貫穿整個故事、《電姬》以《愛別離》和《小鎮玫瑰》的片名描繪台語女影星的一生外,兩個文本亦互相穿插,觀看與被觀看的關係不斷翻轉,兩組故事的角色彼此看對方在演電影,有時是〈皇都〉文本中的小柔與Mark哥在觀看電姬戲院中發生的懷舊故事,有時是〈電姬〉文本中的陳家三代人在看香港的科幻未來故事。個人覺得以「看戲」的方式將兩個單獨成立、嚴格來說在情節和角色上互不相關的文本分段拼接在一起不失為聰明的方法,然而筆者同時也在思考有無可能使兩個故事能交融得更加連貫且在敘事上盡量減少時空的錯亂。本劇打碎線性敘事,全劇有諸多回憶、追溯和電影互文的手法,敘事手法的多變和實驗很有趣,但同時也考驗觀眾的理解能力與專心程度。
兩位女主角都是紀錄者:小柔是訪港的港裔臺人直播主、陳敏惠是到香港拍影后紀錄片的導演,兩人在不同的時空中開展對自己的身分、文化的追尋。多個平行時空互相影射,最終交匯於現在。港台兩地的歷史不斷被重召至劇場空間中:臺灣的日治歷史、戒嚴時代與國語政策的推行,香港的雨傘運動、反送中運動和現在進行式的普通話教育實行,兩地的關係在劇場中被詮釋為不同時空下因躲避政治迫害的移出與移入地,以臺灣的過去呼應香港的現況,再試圖以香港的現況警醒當今的臺灣社會。在劇場中觀眾看見香港年輕人抗爭的影片投影;聽見反送中運動的應援歌曲和劇中人的自由之聲;聞到煙霧瀰漫的味道……全劇倒數第二個暗幕令人鼻酸且心驚。我個人很喜歡眾角色歌至無聲後猶拚盡全力發聲的表演,我覺得那是一個非常適合這齣劇的結尾。
最後來談一下「顧命」這個角色,被陳敏慧稱為「阿命伯」的老人是與阿公陳生一起經營戲院的啞巴老放映師,同時在劇末也被揭曉是阿公的同性伴侶,一同收養了陳敏慧的母親,四個人無有血緣關係的多元成家,卻因為一同經歷過的歷史而更像一家人。顧命是一個時代的縮影,從被禁聲到可以言說──他其實一直都有說話的能力,他從壓抑的時代逃脫,存活下來向下一代報信。就角色動機來說,堅守一輩子秘密至上吊自殺的阿公不太可能成為報信人,遂需要一個知情的角色來破梗,編劇可以讓阿嬤活下來,但這樣可能就沒有第二層的戲劇化轉折了,再加上同性愛的設定並非劇末才突然爆破,整齣戲回想一遍其實都有蛛絲馬跡可循,雖然說取消這個設定對全劇無傷大雅,但個人覺得加進去也不顯突兀。
《皇都電姬》
演出|阮劇團、劇場空間
時間|2020/09/06 14:00
地點|台南新營文化中心演藝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