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的鬼魅:由陰影轉為幻覺幽影《犀望》
4月
12
2021
犀望(正明龍歌劇團提供/攝影鄭宇劭)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859次瀏覽

林慧真(專案評論人)


《犀望》以南朝宋人劉叔敬《異苑》中晉人溫嶠「燃犀」照見異世界作為發想,並取材自民戲《柳家店》作為故事架構,同時參酌電影《柳天素》與《犀照》。【1】《犀望》擷取了《柳家店》的三大元素:主角為醫館之子、主角捲入命案被判刑、行刑時使用民間法術使靈魂能回鄉完成生前心願,而電影《犀照》中女律師小芊一角則化為劇中女仵作唐菀。

無論是《柳家店》、《柳天素》或《犀照》,都是帶有驚悚、靈異與詭譎性質的作品,《犀望》則是以奇幻的方式處理,減弱原本的靈異性;而原先使主角蒙受不白之冤的案件,也有了新的處理方式,原來一切並非冤案,是主角自生幻覺所致。

《犀望》故事敘述,周德輝繼承父親醫館行醫,其母親柳氏望子成龍,將所有希望寄託在周德輝身上。一日京城官夫人病重,重金求訪名醫,周德輝想利用這個機會完成母親的期望,為自己帶來名利。途中遇一友人蓁凡結伴同行,山中忽見一包奇珍藥材,周德輝以為藥材主人必定相當心急,不願佔為己有,蓁凡則一旁搧風點火、引誘其邪念,告知此為上天所賜。受不了貪念誘惑的周德輝侵佔藥材,並以此醫好官夫人、於京城獲得名聲與利益。

無奈東窗事發,藥材主人告發藥材被偷,並因此枉送一條人命,藥袋上的字號以及人證皆指向周德輝為兇手。周德輝急尋友人蓁凡作證,證明並非他刻意侵佔,而是偶然拾起。女仵作唐菀與周德輝結識互相欣賞,唐菀便決意為其尋找證據證明清白。唐菀找上法師幫忙,兩人點燃周德輝身上自小配戴的犀牛角,卻不見周德輝口中的蓁凡,真相原來是周德輝自身幻覺幻化出的角色。因枉害人命的周德輝被判處死刑,行刑時,法師要其口啣還魂草,助其靈魂回鄉見母親最後一面。柳氏見周靈魂歸返,痛心回憶起自己對孩子的親情勒索、將所有功成名就的壓力加諸於其子,兩人互訴衷腸後了斷一樁心願。

從故事走向來看,「燃犀」的意象如節目單所言:「燃起犀牛角雖能照看鬼怪卻透不進幽微的人心」,原先作為人界與鬼界媒介的犀牛角,照見的真相從人性的黑暗面取代了實質的幽靈。劇中這個人格分裂或是幻象所產生的「蓁凡」一角並未如影隨形的跟隨左右,他只在受到強烈誘惑時才出現,之後便消失無蹤。

但如果從戲劇邏輯來說,似乎有些不合理處。在劇中,犀牛角是一個相當重要的象徵物,它出現的情節段落主要有三:首先是周德輝便將犀牛角從小佩帶在身上,原以為是父親的遺物、用以連結父子親情,這個謎底在最後才解開——原來其父母知道周從小便有這病(應指自生幻覺,未有明確病名),因此其父便將犀牛角贈與周以安定其心神。在此,犀牛角具有實質效益,用以安定心神。是故,若周從小便有這病,那麼蓁凡或是其他幻想的角色應該不會只出現一次,但在戲劇的處理上並未埋下相關伏筆。

其次,犀牛角最重要的功能是「照見真相」,這也是這齣戲別出心裁之處,將幽暗鬼魅轉化為人心的幽暗,而這個幽暗的來源又指向親情勒索,拋開這個謎幻詭譎的外貌,故事想訴說的其實是親情的壓迫造成的一樁悲劇,以及人性深不可測的幽暗。只是真相的揭發似乎一些轉折的力道,燃犀後並未見到蓁凡,如此要推導出此為周德輝自生幻覺、侵佔藥材為自身過錯,似乎少了一些伏筆或補述,在這個重要的段落處理得稍快。此外,周德輝的貪念是否都能歸咎於母親的所造成的心裡陰影,或者貪念是自身本有的人性,似乎也難以論斷。

最後,周德輝被行刑後,唐菀燃起犀牛角作為亡魂的牽引,此時犀牛角是牽引靈魂歸鄉的重要媒介,這部份則貼合《柳家店》等劇的敘述方式。但《柳家店》等劇走向一個冤魂索命或因果報應的結尾,《犀望》則回頭扣合「犀望/希望」的意象,將父母的望子成龍的期望轉化為一股親情勒索,對子女心裡產生巨大陰影,此為周德輝的自生幻覺病徵找到合理的安置——由陰影轉為幻覺幽影。相較於因果報應等靈異手法,這齣戲回歸到人性化的處理,即母子的和解,這股燃犀力量最終化為周德輝魂歸家鄉的希望。柳氏這個角色並不讓人感到瘋狂或厭惡,而是以一種柔性的情感綁架訴說著為人母者,盼望子女功成名就有何錯誤?她不可恨也不可憎,但就是形成一股壓在心頭的陰影,我認為這個角色的處理是動人的。

整體而言,《犀望》這齣戲與正明龍歌劇團先前的新編劇有一些共同的特色:具有現世的思考、別出心裁的主題設定,但同時在細節處理上不夠細緻的問題。例如劇中不斷穿插出現周德輝的童年一角,他什麼時候會出現、什麼時候不出現讓人有些摸不著頭緒,看起來與成年周德輝處在平行時空,又或者是另一個幻覺?而唐菀一角在劇中是重要角色,她引領一切真相的揭發,可惜她與周德輝的戲份鋪陳不足顯得有些牽強;又,假如犀牛角如此重要,周德輝為何將犀牛角遺落山中不自知也不心急、又剛好為唐菀撿起?一些細節的安排過於順理成章,似乎也如同之前戲齣的問題。儘管對細節的處理能有許多討論之處,但正明龍歌劇團的戲所點燃的議題性,還是讓人期待每一次的亮點。


註釋

1、張育嘉:〈正明龍歌劇團《犀望》 點燃傳統故事火光 照見現代精神靈光〉,《PAR表演藝術》第327期(2020年5月),頁72。

《犀望》

演出|正明龍歌劇團
時間|2021/03/27 19:30
地點|大稻埕戲苑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犀望》與正明龍歌劇團前作《你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相近,多有強調人性黑暗面的篇幅,⋯⋯面對現實襲來,且不可抗拒,當代創作者是否還能「藝術歸藝術」?對照戲曲過去的社會功能之一「教忠教孝」,現今的「教忠教孝」有沒有可能是一種符合現今社會脈動的展現?(劉子驥)
5月
03
2021
兩個家庭,五種意識,一場抗爭,一座村莊,一位說書人成就了《冒壁鬼》的故事,試圖以故事面對白色恐怖的創傷。《冒壁鬼》披上民間文學的外衣,平和重述曾經不能說的灰色記憶,不過度渲染事件張力展現出奇妙的彈性。歷史重量因此被轉化成非教條形式,釋放歌仔戲的通俗魅力。
4月
18
2024
飾演本劇小生「許生」的黃偲璇,扮相極為清俊(甚至有些過瘦),但從他一出臺即可發現,腳步手路的力度相當妥適,既非力有未逮的陰柔、也無用力過度的矯作,使人眼睛為之一亮。黃偲璇不僅身段穩當、唱腔流暢、口白咬字與情緒都俐落清晰,在某些應該是導演特別設計的、搭配音樂做特殊身段並且要對鑼鼓點的段落,竟也都能準確達成且表現得很自然,相當不容易。
4月
18
2024
許生在劇中是引發荒謬的關鍵。角色被設定成因形色出眾備受喜愛的文弱士子。在許生的選角設定上,相較於貌美的乾生/男性生行演員,由坤生/女性生行演員進行跨性別扮演更形貼切。坤生/女性生行演員擁有介於兩性光譜間的溫朗氣質,相對容易展現出唯美質感;也因生理女性的先天優勢,與歌仔戲主要受眾女性群體有著更深刻的連結。
4月
18
2024
青春版《牡丹亭》刪修版的三本27齣,在20年來的不斷演繹之下,儼然成為當代崑曲作品的經典代表。一方面它有別於原著的質樸鋪陳,其加入現代美學的藝術概念,包含舞台設計展現輕巧變化,投影背景增加環境轉化,華美服飾提升視覺美感,舞隊互動帶來畫面豐富⋯⋯
4月
12
2024
以演員而言,現今二十週年的巡演仍舊為沈豐英和俞玖林,或許與當年所追求青春氣息的意義已然不同,但藝術的沈澱與累積,也讓崑曲藝術能真正落實。上本戲對沈豐英而言相當吃重,幾乎為杜麗娘的情感戲,前幾折的唱念時⋯⋯
4月
12
2024
然而,該劇在故事的拼接敘事呈現得有些破碎、角色的情緒刻畫有些扁平,沒有足夠的時間,展現整體故事表現的豐富程度。《1624》試圖再現歷史故事,並用不同族群進行故事發展,值得肯定,但本文希望針對歷史時間與觀點拼接、表演形式的拼接、與巨大美感的運用方面,進一步的提出以下的思考。
4月
08
2024
兩人初見在彩傘人群迎城隍,而江海的反擊/重生在假扮鬼魅還魂向白少威討報;戲裡以民俗儀式意象接地,戲外特邀霞海城隍廟主神城隍老爺及城隍夫人賞戲,戲裡戲外兩者巧妙呼應下,與大稻埕形成更強烈的地景連結。
4月
04
2024
反觀《借名》,抒情由內心情境的顯影表現,確實凸顯劇中人物行動的心理狀態,但密集情節讓這些設計難以察覺,更偏向填補場景過渡的接合劑。在唸白方面,使用大量四句聯提示角色身分背景資訊,末字押韻加強文字的聲調起伏自成音樂感。
4月
0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