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是承受的方式《王子・哈姆雷特》
5月
14
2021
王子・哈姆雷特(身體氣象館提供/攝影許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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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君(台灣大學護理學系學生)

相較於前些時日TIFA不少大手筆、舞台設計與聲光效果極強烈之製作,《王子・哈姆雷特》以獨角戲的形式,使用相對非常小的資源在當代發出微弱但堅定的聲音。這是王墨林的批判性跟整個社會、環境連結的方式——角色與觀眾唯一的連接即是獨身演出的演員,觀眾不得不專注凝視這具身體,觀看他成為角色,或是透過他去成為角色——身體不光是個人的身體,不只處理好自己,也處理跟他者的關係。

《王子・哈姆雷特》藉由莎劇《哈姆雷特》來重新提問,這並非故技重施,更不僅是改編或本土化;它的問題本身早已不是莎士比亞的問題。《王子‧哈姆雷特》在我們共同承受時間與空間的「劇場」裡呈現出我們共同承受時間與空間的「當代」,那樣令人猶豫不決、無法行動的處境,這也是《哈姆雷特》在歷史和文學上最大的隱喻,然而王墨林不止於此,他的重新閱讀點出的是這個世代之「不能」,問題已然不在於當代青年的優柔寡斷,而是,我們真的有選擇權嗎?選擇的結果真的會導向不同的命運嗎?「To be or not to be」,不是選擇題。

節奏一顛一跛,情緒張力從一開始就開到最大,劇場籠罩著非常強烈的無力感,個體既無法跟隨,亦無法回返自身,王子哈姆雷特在繩與繩間搖擺悲鳴,唱的是這整個世代的哀歌。話語旨不在溝通,而是情緒的載體,抽象符號使語言溢滿整個劇場,以近乎瘋癲的姿態,射向台下一對對的瞳膜,我們都是必須(被迫)接受現代性的主體,詰問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接著,他開始訴說一段反抗者的故事:曾以為自己爭取的是自由平等,但終發現一切都是意識形態時,他感到憤怒;曾在街頭運動感受到群體的同溫感,卻又因路線與想像上的落差急於劃清界線:這不是屬於他的運動,他感到憤怒。最後他只剩憤怒,但他拿正義當作憤怒的盾牌,他說他的憤怒都是為了正義。他不能接受一個社會只有一種聲音,但是在這場運動裡他只要有一種聲音。這是反抗者的故事,也是哈姆雷特的故事,他們同樣憤怒衝動也猶豫不決,因此沙堆上嗚咽的不只是哈姆雷特的悲憤與痛苦,那更是反抗者的、奧菲麗亞的無根性的迷亂。人們只有在抗議世界的時候,才能看到超越世界所給予的個人或生命的意義,超看到越被賦予的、自己的存在,才能認知到自己的存在是絕對孤獨的。

所以導致精神錯亂的根源是什麼?為什麼僅是旁觀他人之痛苦就令人感到如此不適,以及似曾相似?《王子・哈姆雷特》點出最殘酷也犀利的是,在當代,「生存還是毀滅」不是個問題。它仍然提醒我們命運的永劫回歸,仍然告訴我們要去追尋自我生命存在的意義,但它不是個問題,當代的青年所面對不可承受之輕與重已不在「To be or not to be」的猶豫不決,因為做與不做其實早先就被決定了:我們的行動本身早已被限定,我們幾乎沒有超越被人判斷的行動之外的能力,這是整齣戲引導出的整個家國在現代所帶著的創傷。

當抵抗體制等於落入圈套、成為反抗者不足以解決問題反而製造出另一層困境時,我們該往哪裡去?王墨林並不是簡單地告訴我們要否反抗,而是,我們是否知道自己在對抗什麼?反抗必須要先有脈絡,所以《王子・哈姆雷特》告訴我們理解是承受的方式。面對當代議題,它追尋的不是明確的解答,而是透過劇場,讓觀眾經歷這場探尋自我意義的過程,再次思考文化困境的解決之道。

《王子・哈姆雷特》

演出|人力飛行劇團、身體氣象館
時間|2021/04/25 20:0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一樓實驗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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