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進劇場時看見兩個舞者在台上暖身,我們極易推測這齣舞作可能是關於舞蹈的舞蹈,後設的,透過身體的表現來表現身體本身,就好像寫一篇小說來談創作小說的過程。雖然對於一齣舞作而言,這並非什麼創新大膽的嘗試,畢竟舞蹈本質上就是身體性的操作,然而像《兩個身體》這樣純粹的作品──形式是身體,內容也是身體──卻已經不多見了。當科技大舉進入劇場,電腦燈、投影、感應器、造雨等等被頻繁地運用在舞台,能夠表現的題材更多元更極端的現代,《兩個身體》的編作,充滿了初學者/新生的真摯。
當然兩個舞者都不是新鮮人了,一個受過中國傳統舞蹈、芭蕾舞與現代舞洗鍊的身體,與一個在現代舞中長成的身體,彼此之間的差異為這個作品建立了對話的空間,這個作品,就是在獨立、衝突、理解中建立起來的。
《兩個身體》一開始,他們穿著各自的暖身服,各據圓形鏡面舞台的一處,從平躺的狀態逐漸啟動,伸展,就像演示著過往習得的技藝,那時,他們還是邢亮和吳建緯,他們表現自己,互相摸索追逐,企圖牽引對方,並且產生對峙,數次邢亮以手掌住吳建緯的臉,彷彿要阻止他,而我們亦能看見邢亮的雙臂穿過吳建緯的脅下,撐起他的肉身。在作品的時間裡,兩人互為指導者與放逐者,不斷變動衍生。
燈光轉換,他們坐上同一張長凳,慢慢的遁入同調的節奏,就像找到彼此相處的方式,像太極般互相使力卸力,在雷雨聲裡,在青藍色的水波紋路流動於身體表面之中,似乎是某種自然的意念剝除他們對自我(ego)的執著,讓兩個舞者後來脫去代表身分的暖身服,換上同樣的舞褲,他們失去邢亮和吳建緯的舞者皮相,回到身體。
身體當然各有不同,但在概念上並無差異,同樣天然,同樣是宇宙的產物,這個作品也從他們解除作為舞者的身分回到身體開始,進入純然抽象的領域,而先前那種追逐的權力關係,此時也完全鬆綁,達到各自獨立卻又共時存在的狀態,他們不為什麼而舞──亦能理解為他們僅僅為舞而舞,讓身體自行解釋。
直到最後兩個身體分開,遠遠的互相對望,宛如對什麼感到了釋然,燈光暗下,音樂的共鳴也完全靜止,在謝幕的光亮起之前,他們對望的畫面仍留在觀眾的瞳孔,那兩個身體,其實是同一個。
就創團作品而言,《兩個身體》誠意十足,而且相當明確的揭示了野草舞蹈聚落的創作方向,或許是要對多媒體時代的舞蹈作品作出回應和反省,或許是要回到跳舞的初衷,重新思考身體與身體表現的種種可能。然而,後設終究只是炫目的創作技法,如何好好地訴說一個故事,用身體來說,很快就會是野草舞蹈聚落不得不面對的問題。畢竟身體是舞蹈最核心的媒介,無論作品的主題是什麼,舞者的身體語彙就是創作者對身體的看法。
《兩個身體》
演出|野草舞蹈聚落
時間|2013/11/29 19:30
地點|台北市松山文創園區四號倉庫